陳王劉俶從錦毯鋪就的坐榻上站起,眸子清黑,幽靜地看著陸昀的貼身侍女錦月與其他幾女從熏籠上取下疊得整齊輕軟的衣物,來伺候陸三郎換衣。臥於家中養傷,陸昀不過隨意披了身半舊袍子,眉目風流,氣質慵懶。郎君自來相貌出色,錦月熱衷於熏衣剃麵,給自家三郎收拾得好看——如此陸三郎換上一身廣袖白袍,腰間鬆散係一條垂頭反插的玉帶,他麵容白淨,神色忽然一整。
陸昀那隨意的、懶怠的氣質一收,睜開眼時,陸三郎又成了外人慣常所見的那高山皚雪般出塵的俊美郎君了。
換衣時,錦月抓緊時間開口,跟劉俶細聲細語地解釋了要出門的原因。錦月道:“羅娘子好歹是客,又怪可憐的。”
劉俶微微點頭,他沉默半天整理詞句,在心裡過了三四遍後才開口:“雪臣,你去,英雄救美?”
劉俶非常意外:“你、你……你竟然,會,英雄救美?”
錦月欣慰地連連點頭。
同時間,聽到陸昀珠玉碰撞般好聽的聲音懶洋洋道:“不啊。”
錦月:“……?!”
她懵懵地仰頭看三郎:她說了半天羅娘子如何可憐的話,都白說了啊?她可是收了羅娘子不少禮物呢。
劉俶也意外地挑高眉。
還沒出門的陸昀仍是有些輕浮,他微微一笑,當如明珠熠熠,笑得屋中站著的幾位侍女麵容赤紅地低下頭不敢多看。在錦月和劉俶詫異的目光下,陸昀抬手摸了摸下巴:“我們是去看熱鬨的。”
錦月:“……”
她的眼神直白,就差直說“郎君你好沒善心”了。
陸昀輕笑一聲,隨意地摟住劉俶的肩,同時擺手錦月她們就不必跟了:“我這位表妹,和阿蠻(劉俶的小名)你以為的乖巧名門女可不一樣……”
劉俶小聲:“聽、聽錦月說,她孤、孤苦……”
陸昀嗬一聲:“還不一樣。”
陸昀:“我們去看熱鬨,我大伯母耿直,未必能壓得住我這表妹,說不得還會吃些軟虧……咱們不去給她撐腰,咱們從後門進悄悄看……”
錦月與其他侍女、侍從憂心忡忡地站在廊下,看陸三郎與劉俶越走越遠。一出了門,陸三郎就身形挺直如鬆如鶴。廣袖博帶,金玉琳琅,陸三郎何等出類拔萃,與旁邊的劉俶一前一後地走。任誰也想不到陸昀是要過去看羅令妤笑話的——
大約好些人都在等著看羅令妤的笑話。
這位羅娘子長袖善舞,行事目的性極強,剛到陸家就壓了眾表小姐一頭。郎君們的目光常日圍著她轉,表小姐們的心情就很複雜了。不說盼著羅令妤倒黴,但羅令妤被陸夫人領去抓典型,或多或少,眾女心中都有些“幸災樂禍”。
堂中無人聲,眾人神色怪異地立在外頭,陸夫人和羅令妤進去賬內說話了。而等在外頭的他們,一時不知該怎麼辦。陸二郎陸顯掃一眼屋子,見到靠門站的小四郎陸昶都快把他自己埋進門裡了,陸顯把小郎君招過來。一眾郎君女郎反應過來後,都圍住了陸昶,問起發生了什麼事。
陸昶仰頭,看到一群哥哥姐姐們圍著他。作為庶出的年齡尚小的小郎君,陸昶從未得到過這麼多關注,他受寵若驚,被嚇得又快要哭了。
青色帳中,隻坐著陸夫人,立著羅令妤。
陸夫人神色一貫冷,眼角紋皺得極深,看著便極不好相處。她冷冷瞥羅令妤一眼,看到女子腰肢纖細、一身的風流,目中不喜更重了。陸夫人正要開口,羅令妤搶先一伏身,先開了口:
“耽誤表哥表弟們的課業,是我錯了。”
陸夫人:“……”
她話被堵住,噎得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唇角向上扯了兩下,陸夫人的神色沒方才那麼冷了:“羅娘子知道就好。”
羅令妤神情不自在地僵了一下,悄悄觀察陸夫人。看來陸夫人此人直來直去,與她相處應直截了當,不可迂回來去。羅令妤心中其實也幾多糾結,隨時調整著麵對陸夫人的態度——人在屋簷下,麵對當家夫人,她是該卑躬屈膝地認錯,還是積極反抗,爭取自己的權利?
陸家老侯爺人在交州,老夫人因體弱而留在建業。然同樣因為年老體弱,陸家的內外事務,向來是陸家大夫人一手抓的。大約因為府上沒有女郎,全是郎君,陸夫人實在無事,隻能看著郎君們的課業。
現在以陸二郎年長,已到了適婚年齡,陸夫人一邊焦急郎君的婚事,一邊提防著教壞她兒子的女郎。
在陸夫人眼裡,這個可能教壞陸二郎的女郎,衝著相貌、身段、手段、才藝,羅令妤絕對不枉多讓。
羅令妤垂下眼:若是一味在陸夫人麵前低頭,那她就得做好低一輩子頭的準備;若是抗爭激烈,她又得做好從此被陸夫人厭惡至極、可能受到薄待的準備了。
若是將陸夫人當做未來婆婆,低一輩子頭也無妨;若是陸夫人不是她未來婆婆,她就算家裡現今落魄了,那也是名門女子,陸夫人本就不喜她,再對她苛刻,隻要她順利嫁出,就無妨了。
她又不姓陸,陸夫人是無權在她婚事上替她做主的。
而婚事,以她的身世,指望長輩根本靠不上,隻能靠郎君自己喜歡她了,這就和陸夫人喜不喜歡她的衝突,更少了。
想清楚這些了,羅令妤微抬頭:“夫人,我有一言當說。此次耽誤表哥們的課業,我認錯;但我認為錯不在於我一人身上。陸家表哥們個個出色,隻一味讀書也不好,平時玩耍也當得是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