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兩個大人說話, 羅雲嫿自之前事後懂事了許多, 見姐姐忙碌, 就主動領著陸四郎陸昶出去在院子裡玩了。羅令妤本有一籮筐話囑咐羅雲嫿,然兩幅畫在她眼前晃,她一時心事茫亂, 沒了心情。
院中花樹蓬蓬簌簌, 粉色杏花桃紅, 紛紛然飄向舍窗。舍中,羅令妤與陸顯對坐。
兩幅畫,原本一幅是侍女錦月送來的回禮, 尋梅居士的畫作。畫中畫的是明月江南, 夜船幽幽, 美人立於船頭。另一幅是陸二郎陸顯拿來的畫作, 畫的署名是“雪臣”。這幅畫畫的乃是青山霧隱,鬆濤如海,林中清幽,明明是一風景畫, 卻頗有大氣縱橫感。
兩幅畫的筆觸其實有微妙不同。“尋梅居士”的更細膩些, “雪臣”的更粗獷,隨意些。
陸顯與臉色古怪的羅令妤一同對比兩幅畫, 指著第二幅“雪臣”的畫歎道:“這是三弟十四五歲時畫的。那時候筆觸比他現今稚嫩些,但已經很了不起了。那時他還沒取號‘尋梅居士’, 作畫時用的就是字‘雪臣’。三弟自小聰慧過人, 吟詩作對我們都不是他對手。少年恃才傲物, 他也知道自己厲害,就畫了許多畫,到處送人。這幅畫就是他以前硬送給我的。”
羅令妤仍是不可置信:“可是這些年,尋梅居士留於市麵的畫作很少啊,千金難求。”
陸顯:“因為他現在不怎麼畫了啊。許是少年時名氣出去了,他便厭煩了。這幾年,我已經很少見到三弟作畫了。不光少作畫,他現在連筵席、交際都很少露麵了。”
說到這個,陸二郎麵上微黑,心裡想這是那位陳王的緣故。整日讓三郎幫著做這做那……他倒寧可三郎和舊年一樣,寫寫詩作作畫,當個名士有什麼不好的?
羅令妤指尖顫抖,輕輕拂過畫,喃喃自語:“尋梅居士是南國出名的名士,品性高潔,詩畫一絕。我在南陽時,男女皆爭搶他的畫作。市麵更有許多假的……我也尋他的畫多年,也想拜訪他。卻不想兜兜轉轉,我想拜訪的名士,就在我身邊,就是三表哥啊。”
心中情感難說,震驚無比。
她喜愛尋梅居士的畫多年,以畫觀人,覺尋梅居士定是不愛身外物、如青蓮般高潔、不容褻瀆的名士。想這位名士不為權貴所累,性豪爽自在,與她這樣的俗人絕不相同。她過得不如意的時候,每每要去看看他的畫,從中尋到一些力量。正是因為心裡認定尋梅居士與自己不一樣,清貴無雙,她才默默傾慕多年……誰想一朝過去,這位名士,就是陸昀?!
不為權貴所累……勉強能看出。
但是其他的……哦,至少三表哥不露出真麵目的時候,外表光風霽月,比她想象中的老頭子還是好很多的。
羅令妤心情很複雜。
陸顯觀察表妹半天,也沒看出表妹這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羅表妹蹙著細眉,目中光華如水般瀲灩,看上去,許多柔弱。陸顯心裡隻頓一下,就樂觀地想:其實表妹如果和三郎關係好,也不錯。如果他夢是真的,表妹日後是皇後,那沾表妹的光,他夢裡三郎死的那一幕,也許不會發生了……
羅令妤抬目,美目如波,麵頰緋紅:“二表哥,可以把三表哥舊時的這幅畫也送給我麼?”
陸顯:“啊……可以啊。”
大約因尋梅居士就是自己的親弟弟,建業的人知道的也不少,陸顯對於留不留畫,並沒有多少感觸。見羅令妤快速卷了畫,調整好表情,笑盈盈地揚起臉問:“對了,還不知道二表哥來找我做什麼?我真是個壞人,光顧著說我自己的事了。”
她言語輕鬆俏皮,說“我真是個壞人”時語氣婉婉上揚,勾人心尖。美人目光清澈地望著對麵郎君,陸顯不自禁地心跳快了一二分,咳嗽一下,暗示自己要自持。
陸顯故作不經意地問:“我其實無甚要事,隻是有些心結……表妹將舍中翻這麼亂,是在找什麼?”
是窮。
不是要找東西。
窮的羅令妤終於忍不住想賣自己的藏品來充麵子了。
但是在陸二郎麵前,羅令妤肯定不會實話實話。她輕輕歎口氣,幽幽道:“不是什麼大事。表小姐們不是約我出門遊玩麼,我沒有在建業玩過,又是第一次出門,想給幾位姐妹留個好印象。我記得我以前曾收藏過建業風物作,就想找出來參考。”
那所謂的“建業風物作”,完全是羅令妤胡謅,不可能存在的。
陸顯卻信了,當真以為這個表妹在為難。他心裡觸動,想到表妹寄人籬下,確實不易。羅表妹很少跟人敞開心懷說話,此時跟自己說這些……表妹定是將自己當做自己人了。陸顯用心地想了半天,試探道:“其實我是打算去鐘山開善寺的。表妹知道我落水後昏了一日,那日我做了些噩夢,幾日來不解至極。三弟曾建議我去尋大師問問……我打算去開善寺求問主持大師解夢。羅表妹若是不嫌棄,不妨把和表小姐們的約,定在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