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顯曾經做夢, 夢到衡陽王稱帝, 羅表妹為後, 陸三郎慘死,陸家為代表的世家被皇權打壓。他在夢中驚駭震怒, 常日沉醉山水詩畫的貴族郎君,看到自己的弟弟就那般死了, 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他對自己的噩夢幾多懷疑, 不斷自問。一個文弱儒生般的郎君開始以全新的眼光看自己身邊的世界,這才看出原來暗地裡, 他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那麼多的事……
例如陸昀和表妹站在雨夜舍前,雨水淋漓如蓮般濺在樹蔭青苔角。二人安靜地站著,郎君俯身為她戴上鬥笠、穿好蓑衣。雨絲如線,俗事已遠。
而在當夜, 陸二郎陸顯輾轉反側,再次做了夢。新的夢, 是之前那個夢的後續——
建業已不再是昔年的建業, 夢中的建業再無名士向往, 無世家追捧。陸三郎在邊境戰死,新帝以其“延誤戰機”“禍國殃民”為由,對以陸家為代表的頂級大世家進行打壓。新帝手腕強硬,陸三郎身上被網羅無數罪名, 陸家一夕之間, 從以前的頂級豪門, 淪落為新帝的眼中釘。然大世家之望,官員、名士遍及朝野,又豈是新帝想打壓便能打壓下去的?
陸家為首的世家,與新帝為代表的皇室奪權。同時,天下名士們在陸三郎死後,口誅筆伐,將一切根源直指南國新帝:
新帝在陸三郎對南北國邊境戰況毫不了解的情況下將陸三郎逼上戰場,將為陸三郎求情的陳王趕出建業。陸三郎慘死,陳王出建業,民憤被頂到最高潮。因陸三郎他除了是建業丹陽的陸家三郎,他還是南國赫赫有名的名士。
此年代名士受人追捧,對民眾的影響力極大。陸三郎死後,幾乎是天下的名士、民眾一同為其抱屈。就是北國名士,都為其哀悼。名士們性高骨傲,一個個不為皇權所動,大肆書寫詩賦罵新帝,新帝恨不得將他們全都殺了。新帝這時才知道世家的影響力大到可怕的程度,名士的影響更讓他踽踽難行。
新帝莽,世家盛,雙方博弈,皆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世家自來權勢大,新帝讓他們不滿,他們便想廢了新帝,換更合適的皇帝。新帝如何能忍?本就性情急躁,更是被世家逼得大開殺戒。
而當此時,北國虎視眈眈,在陸三郎死後、南國皇帝忙於內鬥時,北國數萬大軍揮師南下,渡長江,搗黃龍,直攻建業。然這時,無論是皇帝還是世家,都因為內鬥大量耗損人力。軍隊疲態累累,無法應對北國之戰。南國哀聲怨道,國都危矣。
皇帝上朝,眾人絞儘腦汁地出主意如何應對北國的千軍萬馬。然兵至城下,人心惶惶。討論得一派亂糟糟,望一眼高座上撐著額頭、滿眼血紅的少年天子,連皇帝的心腹朝臣,都忍不住說了這樣的話:“陛下當初不該殺陸三郎……”
自己的人都開始動搖,開始懷疑自己的策略,連續數月被煩得上火的新帝劉慕大怒,當廷拔劍怒道:“閉嘴,都閉嘴!你們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朕被你們吵得頭好痛……現在一個個都來怪朕,當初要打壓製衡世家時,你們不也讚同麼?”
幾個月以來的壓力,讓他精疲力儘,悲然泣淚:“我是個亡國之君……自是無言麵對九泉下的先祖。你們又算什麼?”
“敵軍都到城下了,你們不想辦法,還在怪來怪去。你們都做好逃亡的準備了吧?”
劉慕心涼,棄劍而走,不願與自己的朝臣再多說一句話。他這個皇帝隻做了幾個月,就發生這麼多的事。夢中陸二郎陸顯如霧中看花般匆匆看去,見昔日的衡陽王,做了皇帝後,並不那麼意氣風發,他疲態畢現,四麵受敵。連他的皇位得位不正,都被拿來說道。
劉慕滿心悲涼,離開昭陽宮後,就去後宮尋皇後說話。滿宮廷荒涼,人人不安,眼見建業不保,連宮中人都開始想辦法逃跑。劉慕一路走來,見多了逃亡的宮人,這時也懶得與他們計較了。宮中亂哄哄,還有道士巫師在作法,穿得奇奇怪怪,蹦蹦跳跳,口中唱著人聽不懂的調子。道士和巫師們各自作法,祈求南國建業平安度過難關。
劉慕在巫師的作法聲中悶頭往皇後宮中去時,一個抱著包袱逃跑的宮女撞了他。宮女大驚,看到他後,麵色瞬間慘白。嘩啦啦,她懷裡抱著的包袱散了一地,畫軸、金銀之物從繈褓中落了出來。
劉慕看這個宮女神態不對,便俯下眼去看,他一眼看到畫軸被攤開,一幅畫露了出來。畫隻是平常山水畫,沒什麼異常,但讓劉慕臉色大變的,是這畫的署名,乃是“尋梅居士”。
劉慕臉色煞白,大腦轟地一下就空了。
尋梅居士,正是已經死了的陸三郎陸昀。在陸三郎死後,皇帝大肆搜捕,將流在世間的尋梅居士的詩畫燒了個乾淨。皇帝厭惡名士們向他發難,更是避諱談起陸三郎。卻是不想,有朝一日,皇後宮中的宮女逃跑,居然帶出了這麼一幅畫……
羅令妤!
她果然!
宮女跪下求饒,哭著道“不關皇後殿下的事”“殿下隻是讓婢子逃出去罷了”。但劉慕已經不聽,他一腳踹開這個宮女,拔了一旁衛士腰間的劍。少年天子滿臉凶煞戾氣,眼眸赤紅,提著劍走進皇後宮室,因怒而聲音發抖:“羅令妤!”
夢中如遊魂般隔離在外的陸二郎陸顯,到這時,跟隨昔日衡陽王的視線,才看到那位在夢裡、陸二郎已經好久沒見過的表妹羅令妤。帷帳掀開,女郎靜坐妝龕前出神。她嫻靜優雅,如仕女圖一般美麗。當是賞心悅目的美人,卻是陛下疾走,提劍入室。陛下手中的劍挑開帷帳,劍鋒指向回過頭來沉靜看他的女郎。劉慕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