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1(1 / 2)

羅令妤才知道原來這家琉璃坊是陸三郎名下的。

琉璃珠、琉璃盞、琉璃杯、琉璃細口花器、琉璃墜子……應有儘有。因並未對外開放, 這些琉璃物件均隻是分類擺放,並未收起來, 羅令妤得以在其間挑得眼花繚亂,越看越喜歡。她拿著一副琉璃墜子湊到眼皮下打量, 清澈瑩潤的眸子映在五色光華下, 璀璨明耀。墜子打磨得仍然有些渾濁, 琉璃不夠清,不如平時所見西域傳來的那些……這樣做工的琉璃墜子,讓羅令妤一下子想到了陸三郎曾送她的那副琉璃臂釧。

原來他送她的那副琉璃真的不是傳自西域,而是他自己名下坊間做出來的未成品啊……羅令妤聰慧, 一看此坊, 便想到了若是琉璃真能批量產出, 那陸三郎不光得到財,國與國之間的貨物流通他必然都能占話語權……真是讓人好羨慕。

“妤兒妹妹挑得怎麼樣了?”身後不冷不熱的男聲,嚇得正在端詳手中墜子的女郎手一哆嗦。

撫著猛跳一下的胸口,羅令妤回頭, 果然是陸昀。陸昀麵色冷清,眼簾下垂無聲無息地站在她身後, 如鬼魂突然出現一般, 再相貌出色也遭人怨。羅令妤惱他:“你嚇死我了……不過雪臣哥哥,你這裡的琉璃都很漂亮, 我都很喜歡。我要慢慢挑。”

陸昀淡聲:“可以。”

羅令妤奇怪地看他一眼。

陸三郎平時與她說話時, 總帶著幾分逗弄的意思, 或嫌惡她, 或與她撩撥。他這會兒這般正兒八經,與她在外人那裡看到的清高矜貴的陸三郎一樣。他對她態度和對尋常女郎那般,羅令妤心中略有些堵,不太舒服。她剛在陸三郎麵前哭過,疑心他不喜歡自己哭,然他這麼冷冰冰的,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羅令妤有點兒尷尬地扭過臉,低下頭繼續挑琉璃物件了。

卻是站在她側後方,陸昀幽幽道:“妤兒妹妹還記得我送你的臂釧麼?”

羅令妤:“……!”

心猛地紮一下,呼吸儘量平穩,羅令妤鎮定噙笑:“記得啊。雪臣哥哥送我的那副臂釧也是從這裡出來的吧?我很喜歡呀。”

陽光從窗格子照入,點點光斑浮照,立在角落牆下,郎君麵容被陽光落的,以高挺鼻梁二分,一半光明,一半陰暗。他唇角浮起一絲諷刺至極的笑,雙手負後,寬幅的袖袋中放著他從老掌櫃那裡拿回來的琉璃臂釧。他心中已經認定了某個事實,但他偏要聽羅令妤如何說——看這個表妹,伶牙俐齒,能給他說成什麼樣!

陸昀淡漠的:“既是喜歡,怎從不曾見你戴過?”

羅令妤反駁:“自然是喜歡,才舍不得戴呀。”

她快速轉身,嗔他一眼:“雪臣哥哥,你乾嘛總提那副臂釧嘛!你都送給我了,總不會還想要回去吧?我在挑琉璃,你不幫我選,還總打斷我,太過分了。”

陸昀站在牆根陰影裡,眼神幽靜地看她。

對上陸昀的這種眼神,羅令妤心中咯噔一下,撫摸著心愛琉璃的手指尖顫了顫。他眼神很平靜,但她本能直覺——他在發怒。

君子之風,喜怒從不形於色。陸三郎乃當代名士,他的一言一行都被無數人看著,效仿著。出身豪門世家,家學淵家教極好,陸三郎怒起來,也不會頭腦發熱,當庭失態。然他那冰啄一般寒冷的眼,沉沉地盯著羅令妤。

陸昀:“把那副臂釧找出來給我看看。”

羅令妤胸口微滯:“……”

態度反常即為妖。

她惱:“你這是做什麼?那臂釧我今日沒戴出來,你送給我了就是我的,你不會想要回去吧?”

陸昀仍然盯著她:“讓我看看我送你的臂釧在哪裡。那是我這裡做工最好的一副,我極為珍視。讓我看下它,這裡的東西,我任由你挑三樣。”

羅令妤不安的,放下手中拿著的琉璃。她心中有直覺,但她不願相信。她心跳的快,手心很快捏了汗。她仰起臉,如忽然想到一般轉移話題道:“我怎麼能隨意要雪臣哥哥的東西?其實雪臣哥哥,你我關係也沒那麼近……這些琉璃我就是看一看,我不會白要你的。”

陸昀望著她。

她儘量目光不躲閃地回望。

他目光灼灼,看她的時間越長,她後背出的汗越多。兩人不說話,皆有些硬扛的理。到此時,彼此心中都已經有了察覺,有了定論,卻是誰也不肯承認。過了半晌,羅令妤見陸昀唇角笑意彎一下,他再次:“羅令妤,我們慢慢拖。今日我定要見到那副琉璃臂釧。我此人你是知道的,甜言蜜語對我沒用,插科打諢也沒用。”

羅令妤怒:“我說了我沒戴出來!我留在家中了!”

陸昀聲音加大:“那就回去看!”

他聲音突然抬高,隱怒之色已掩飾不住。郎君陰著臉訓斥般的樣子,真的有些嚇人。雖然他袍袖不揚腳步不動,他一根手指頭也沒碰到羅令妤,羅令妤卻被駭得後退了好幾步。而對陸昀來說,羅令妤讓他失望至極,她到此時也不肯跟他說實話。

她到現在還在騙他!

她當著他的麵都能將謊話說得這樣理直氣壯,那他看不到的時候,她都做了些什麼?是否將他當跳梁小醜般玩弄,看他數次為色所迷,她是不是很得意?

羅令妤到底拗不過陸昀。

女郎垂下眼:“那臂釧……我丟了。”

陸昀冷聲:“那我們就慢慢補完你丟臂釧的這個故事。”他走上前,羅令妤後退,卻仍被他堵住後路。她瑟瑟不敢動,她都怕他突然動手打她……陸昀隻是俯眼,嘲諷的:“沒關係,羅令妤。繼續拖。我有一天的時間與你耗。”

“我們現在就回陸家,去你的‘雪溯院’,把有關此事的你的侍女都叫過來。好好把這個故事補清楚。我們現在驅車,你有一路的時間,好好想怎麼跟我編這個故事。”

他平時與她開玩笑時有多曖.昧,此時就有多絕情。羅令妤淚水已在眼中打轉,他卻似沒看到一般——羅令妤這時才認清陸三郎的真麵目。

他心冷硬的時候,這般傷人。

她企圖在他麵前蒙混過關,企圖博取他的同情心,讓他不計較,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一件事。

陸昀和羅令妤一起回陸家,坐在牛車上,羅令妤仍然不死心,仍然想編一個儘量完整的故事來。但她悄悄打量同坐一車的郎君那冷峻麵容,心神愈發混亂,沉甸甸的,無法冷靜思考。羅令妤咬唇,她也是梗著一口氣,不肯在這時候認錯。

一直到回到“雪溯院”。

中途還碰上陸二郎陸顯。

羅令妤不情不願地領陸昀回自己院子時,冷不丁看到陸二郎,當真驚喜。陸二郎在的話,是不是可以勸走陸三郎?陸雪臣總要聽他哥哥的話吧?但羅令妤才要跟陸顯打個招呼,遠遠的,陸顯看到他二人後,一愣。陸顯臉上露出“我什麼都沒看見”的和善笑意,他和仆從匆匆離開,避過了迎麵走來的陸昀和羅令妤。

羅令妤對他絕望:“……”

待兩人走後,陸顯還在滿心欣慰:果然沒有衡陽王,三弟和表妹的感情進展飛速。這才幾個月,天幕昏昏,三弟都能在晚上被獨自邀請去表妹的“雪溯院”了。關係如此親密,夢中那天各一方的“紙短情長”,當再不會發生了。

陸顯鬥誌滿滿,覺得自己的策略正確無比。他果然應該多找衡陽王談談心,一讓衡陽王沒精力討表妹歡心,二讓衡陽王意識到世家的實力,此時當不是雙方決裂的好時機。

……

門關上,在清算之前,羅雲嫿被侍女領去睡覺。而主屋,陸昀坐下,羅令妤跟隨。幾盞銅燈下,羅令妤收藏的東西都被翻了出來。字畫、玉佩、香囊、綢緞扔了一地,羅令妤裝模作樣下,自然找不到那臂釧。

陸昀隻不說話,冷冷看著她。

陸昀轉頭看向發抖的侍女們:“表妹從南陽來,人生地不熟,祖母心憐她,就派了你們過來伺候。你家女郎說弄丟了東西,但你們一問三不知,我疑心是你們這些侍女中有人監守自盜。”

“監守自盜的侍女,留著伺候表妹終歸不妥,放你們出去又恐稱了你們的願。直接杖殺了吧。”

他輕飄飄一句“杖殺”,立在屋中被他問話的侍女們一個個噗通通,全都嚇得跪了下去,哭著喊“三郎饒命”。羅令妤坐在他下方,絞著手,臉色蒼白。她此時看他鐵麵無私,心中已經惶恐至極。

陸昀看向跪在最前的侍女靈玉:“而你作為貼身侍女,杖殺都不足以罰。明日把你的父母領過來……”

“陸雪臣,你夠了!”羅令妤再也看不下去,猛地站了起來,“這是我的院子,她們是老夫人派來服侍我的。賞罰都由我來定才是!你雖然是陸家三郎,可是在我的地盤,你總要給我些麵子吧。”

陸昀微笑:“那就請表妹下令殺了她們吧。”

他道:“表妹心狠手辣,這樣的令,想來也是能下得出的。”

羅令妤被他氣得發抖:“什麼叫‘我也是能下得出的’?在你心中我是有多不堪,多視人命如草芥?就因為我當日對你做的事麼?就因為那一件事,日後我做多少,你都覺得我是惡人麼?”

“我一個人帶著妹妹來異鄉投靠親戚,我這親戚還隻是一個與我無血緣關係的伯母。她會不會看重我,陸家會如何待我我都不知道!前途未卜,我必須幫你麼?我自身已經前途暗淡,我為什麼還非要多保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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