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1 / 2)

郎君突然起身就走, 羅令妤尚伏著身和他說話,被他的大動作弄得懵住。以致陸三郎已經走了,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慢了半拍,連忙跟著站起:“雪臣哥哥, 你聽我說,其中有誤會呀……”

葡萄架下蓊鬱重重,色澤飽滿的一串串紫黑色葡萄掛在藤上、架上、影壁夾角。光從綠鬱間照在地上,光影斑點一瀾瀾地浮動,映在疾走的青年郎君身上。他眼上蒙著紗布,手臂與袍袖拂過藤架, 麵容繃著,絲毫不因眼睛看不見而走得慢一點,需要摸索點兒。

反是後麵追著他的羅令妤很急:“陸昀、陸昀!”

羅令妤喘氣微微,胸脯因跑得多而上下起伏, 嬌滴欲墜。一身的錦衣華服帛帶也因太繁瑣限製了她的行動,走不到兩步, 她麵頰就被曬得滾燙。羅令妤瞪著前麵的郎君,滿心懊惱——枉她打扮如此明豔多嬌, 偏他看不見。不光看不見, 還掉頭就走,走得甚快, 讓她追得氣喘籲籲, 根本沒力氣演戲。

撒嬌都尋不到地兒!

然羅令妤不能放他走, 陸昀本就是極難說話的一個人, 他若是走了,日後修補關係豈不更難?他若是走了,她就得尋其他郎君相助。那又得演戲,又未必能得到她滿意的效果……

羅令妤迎難而上,哪怕追他累得不行,也努力跟上。郎君的衣袍飛揚,她快速伸手拽住他衣角。陸昀拽了自己衣袖一下,羅令妤堅定地不肯放手。陸三郎臉色冷如霜雪,沉聲:“放手!找你的未婚夫君去!”

羅令妤:“他雖是我未婚夫君,但我與他絕無感情……”

她才這麼說,就見陸昀麵上浮現一絲冷笑。心裡咯噔,暗自意識到自己說話的漏洞,就聽陸昀已經聲如刃砸,刀刀刺骨:“與他絕無感情……你與誰都絕無感情!你有未婚夫君,還拿我當什麼?我竟是後來者?竟是全然無知下被你玩弄?你……”

他氣得說不下去,心口刺得驟麻。額上青筋顫抖,要極力忍耐,極力控製,才強忍住想伸手掐死她的衝動……

奇恥大辱!

陸昀從未受過這般侮辱!

他自來被名門女子追慕,哪個不捧著他?到羅令妤這裡,他竟淪為了後來者。他是後來者,是用來滿足她的虛榮麼?把建業有名的“玉郎”玩弄於股掌間,她很有成就感?

羅令妤緊拽著他袖子,急聲:“我哪裡敢玩弄你?我真不知我為何會多一個未婚夫君!我來建業前,分明沒有這樁婚事。該是南陽的人……”

陸昀厲聲:“羅令妤!”

羅令妤被他駭得一抖,麵色微慘,盯著他雪白紗布下方緊抿的下巴弧線,一時沒敢說下去。

葡萄架下,鼎鼎有名的玉麵郎君被她氣得麵容幾乎猙獰。他僵著身,咬牙切齒:“你當我三歲孩童一樣哄騙?你不知你有未婚夫君,你也不知你和誰感情糾纏不清麼?你為什麼急忙來建業,為什麼著急嫁人?還非豪門世家不嫁?你沒有玩弄彆人的感情,用得著這般躲人?你沒有與人眉來眼去,人家會莫名其妙上門提親?”

“以你的手段,會在人家對你動情時你毫無察覺?”

“你欠了感情債,然後來勾我?!圖我為你解決掉你身後的一堆麻煩?”

“你是要瞞不住了,才會找我!你憑什麼認定我陸昀如此好騙,被你牽著走?!”

羅令妤:“……”

他越說,她麵色越白,到後麵,拽著他袖子的手都開始發抖。她臉色青白一片,目有惶色,勉強頂著後方竹架子,才沒有被陸昀逼得摔坐下去。女郎麵上那羞窘的、狼狽的神色再次出現——陸昀實在是厲害,將她看得很清楚。

她隻說自己有未婚夫君,她連解釋都來不及,他就看清楚了她的本來意圖。

他一貫如此,看透她本質,針針見血。將她掩著的一切都想了個清楚,偏她明知他厲害,還非要往虎山來……

羅令妤鬆了他的衣袖,掩麵跌坐,顫肩而泣。

陸昀立在三步外,仍然站得筆直,臉還是僵著。

羅令妤心裡是真覺得委屈:“我真不曾做什麼……我剛到南陽時不過十歲,我能做什麼?是他總盯著我不放,一開始就到羅家找我……”

陸昀冷笑:“……你莫說你沒有與人勾眼。”

羅令妤狼狽無比:“我寄人籬下,有人待我好,我自然心動。頂多是順勢為之……後來我發現他人品惡劣,我就有些怕他,不敢與他往來了。可是範家是南陽大世家,我得罪不起。”

陸昀:“得罪不起,你就又‘順勢而為’了?”

抽絲剝繭一樣,他真的一個細節也不錯過。她稍有含糊糊弄的地方,陸昀就逼著她倒回去重新說。是有些難堪,尤其是在陸昀麵前。羅令妤在他麵前,總是不想讓他一次次看到自己不好的那一麵。可是偏偏造化使然,她總是被他看到她的不好。她的優點,在她放大的缺點麵前,被遮得黯然無光。

幸虧這一次她真的不曾多哄騙他,真的有些無辜。

她言談間偶爾流出的情緒,帶著對那位範郎的恐懼和防備,讓陸昀難看的臉色好看了許多。到後來,陸昀已經蹲在了她麵前,聽那靠坐著葡萄架的女郎結巴地講自己如何被人逼出了南陽:“……他身上一點兒也不正,自親眼看到他殺了我身邊侍女後,我就格外怕他,不敢出門了。許是知道我怕了,他又和氣對我……到我十四歲的時候,他有次流露出要聘我的意思,那時我最害怕。”

女郎咬著唇,不甘心道:“許是你覺得我愛財愛勢,誰對我好我便嫁誰。但我也不願嫁一個瘋子,我年紀小小,還不想被人折磨一輩子……”

陸昀嗤笑:“竟沒想過改變他,調.教他?”

羅令妤臉紅,他真的字字句句都說中她的心思。於是她更狼狽了:“……瘋子豈能調.教好?”

羅令妤小心翼翼地打量陸昀,見他垂著臉,明暗不定的光照在他長眉上,他低著頭思索她話中的真假。他生得好,不言不語時眉骨的弧度也好看十分。羅令妤怔忡間,不覺想到了自己乳母秦媼哭哭啼啼的話。秦媼說她總喜歡同一類男子……羅令妤並不知秦媼說的同一類是何意思,因在她看來,陸三郎與那位範郎一點兒也不同。

陸昀就是最怒的時候,身上也是正氣多些,少有陰暗麵。

而她雖如此俗氣,卻也覺得這樣光風霽月的郎君很好。

她正失神琢磨,比較兩位郎君的區彆時,額頭突然一痛。她叫一聲,伸手捂住額仰頭,目中帶怒地瞪他。果真陸昀指骨仍曲著,方才分明是他打的她額頭。羅令妤心虛,隻好忍怒。但陸昀似覺得隻打一次難消心中恨,他再次彈指敲向她眉心。

這一次羅令妤疼得眼淚都要掉了。她忍著:“你做什麼打我?你乾嘛總打我?你罵我就是了,不要動手……”

陸昀眼睛分明看不見,伸手卻準確地掐住她臉頰。羅令妤被掐得慘痛,臉頰嫩肉在他指間被掐得一片紅。她嗚嗚咽咽,聽陸昀恨聲:“羅令妤,我算是看出來了。罵你完全無用,你毫無記性。你……”

羅令妤支支吾吾:“我隻是讓你幫個忙而已……”

陸昀是個討厭鬼,他自己生了氣,就拿她發泄,對她的臉百般施虐。羅令妤十分愛美,平時格外珍惜自己一張漂亮臉蛋,竟被他這麼又揉又掐。她很快也來了火氣,她使勁掙紮,卻掙不開他的蹂.躪,羅令妤手往後隨便摸著。她摸到了一串葡萄,一把拽下來往對麵砸去:“……讓你彆掐我臉了!”

一串黑紫色葡萄砸過來,砸到陸昀臉上。葡萄鮮汁流下,陸昀被砸得有些懵,沒有躲開她突然的反抗。

陸昀:“……你還敢跟我動手?”

羅令妤趁他發愣,七手八腳地站起來。陸昀緊追來,她口上連道“你不要靠近我”,轉頭慌張地攀著手上方便的往他身上、腳邊一股腦地砸。可憐陸三郎目不能視,麵前女郎還如此強悍,他硬是被砸了好幾次,一身石青色袍衫都被染上了一道一道的印子。兩人的腳邊,丟滿了葡萄、乳汁。陸昀之前睡坐的那張榻子上,鋪滿了搖落而下的葉子。

陸昀:“不要砸我了!”

羅令妤:“那你不要追我!答應幫我!”

陸昀被氣笑,鬼才願意答應她。羅令妤心性之執著,再次讓他歎為觀止。鬨到這麼厲害,她心裡仍記得她那個“未婚夫君”。她那個未婚夫君,將陸昀氣得火冒三丈,恨不得自己失憶。他伸手要拽她扯她,羅令妤隻拚命躲,又拚命砸他。

郎君耳朵一動,聽到細弱的“哢擦”聲,他向前快走兩步,臉色微變:“羅令妤,過來!”

羅令妤看他過來隻更害怕地躲,陸昀耳邊聽到不斷的“哢擦”聲,混淆了視聽,一時無法聽聲辯位知她躲在哪裡。陸昀撞了好幾次架子,這一次聽到轟然巨響,頭頂的葡萄架向下倒塌。羅令妤一聲劇烈的喘氣,當即讓陸昀聽到。她眼睜睜看到蓊鬱的架子倒下,四麵皆砸、逃避不掉時,陸昀幾步奔來摟住她。他將她抱到懷裡,拉著她就地翻滾。天地旋轉,葡萄架乍然倒塌,竹竿劈裡啪啦一通歪。

羅令妤被嗆得直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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