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1(1 / 2)

大雨下, 少年衡陽王劉慕手中的劍一點點上前,天上雷電霹靂而下,映著少年蒼白俊俏、卻又神色堅定的麵孔。

其實些許不願吧。

並不願造下殺孽。陸二郎是個簡單的文弱書生, 雖然總纏著自己推銷他那表妹, 但也沒做過什麼惹人厭惡之事。頂多覺得他煩。但是人煩不是錯。當知道兄長要害自己, 當滿天下都像是敵對的時候,等在巷口的那個陸二郎留下的仆從,安撫著劉慕的心。仆從手中的那個燈籠, 讓劉慕暴戾的心性變得平穩, 讓他能好好地回到府上。回到府上, 自行舔舐傷口, 最後再決定怎麼應對想殺自己的皇兄。

某種層麵來說, 劉慕甚至感謝陸顯。然而、然而……茅屋被劉慕的人馬包圍, 破門而入,劉慕手中劍平直向前,陸顯臉色蒼白地往後退。陸顯焦急解釋:“你誤會了!我隻是想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 你為什麼會變成後來那樣……但你要做的事其實我並不在意!”

他隻是想知道劉慕和羅表妹之間發生了什麼, 他隻有知道了, 才能去挽救。夢中羅表妹是可憐的, 劉慕卻也不得意。沒有誰得到最好的結果。他那個夢以他的視覺所見, 夢到底是夢, 渾渾噩噩的, 很多地方都看得模糊。他必須在現實中查探, 他才能……

但是他的話, 在劉慕耳中聽來,如詭辯一般。少年彎了下唇,嘲諷的:“都到了這一步,何以仍不敢說話?我欲弑君,在陸二郎看來大逆不道吧?”

陸顯:“我知道其中定有誤會,定有緣故,你不是那般人……”若衡陽王真是心狠手辣之人,他這麼多次得罪劉慕,劉慕不會隻是嫌他煩。若衡陽王是心狠手辣之人,當他以為陳王刺殺他,他的反應不會僅僅是在朝政上針對陳王……

自己唯一信賴的皇兄,從來關愛他照顧他的皇兄,一切力量來源的皇兄,和普通的和他爭帝位的皇室子弟,是不一樣的。

劉慕很悲哀,如果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哥哥想殺他,他的母親還是幫凶,他能信誰呢?

盯著陸顯誠懇的眼睛,看他迫不及待地解釋,少年劉慕再次漫不經心:“你說什麼我都不信,我現今誰也不信了……你真是太多管閒事,那日到我府上見到那幾個道士,雖然心起疑問,但你不要多管,你是陸家二郎,我就當你不知道,我又能拿你怎麼辦?你偏偏要弄清楚其中緣故,那麼即便你是陸家二郎,我也不得不對你下手了,哪怕與陸家為敵呢……”

陸顯目子猛一縮——與陸家為敵!

他瞬間想到他夢中三弟去後,陸家的震怒。那時候陸家認定天子是陸三郎事件背後的推手,陸家與天子反目。建業的名門們聯起手來與新任天子對抗。雙方勢力皆未達到頂級,雙方皆不願放開手中權力。正是這樣的內耗,耽誤了國家大事,讓南國陷入北國軍隊包圍……

難道夢裡的陸三郎出事,現實中因他的幾次小改變,變成了他出事?

劉慕注定要和世家決裂?!

陸顯心發沉,劉慕手中的劍已經指上他胸口,冰涼刺骨。他不完全替自己的安危擔憂,他還在努力勸:“你不能殺我!我是陸家嫡係子弟,我死了,和普通陸家子弟死了的結果是不一樣的。你瞞得再好,世上也不會有不漏風的牆,陸家一定會知道的。你會被千夫所指,被世家視為敵人。你的前程就此毀……”

劉慕眸子一眯,聽他說什麼“世家”,心裡更認定這個人不能留了。

劉慕:“抱歉啊,知道了我這麼大秘密的人,要麼永遠留我身邊安我心,要麼我送他去死……一個陸家郎君留我身邊我是不放心的,我也不可能和你們世家站到同一個利益麵去。陸二郎,你是個好人,但我還是要殺你。”

他硬下心腸,低下眼,不去看陸二郎懇求的眼神,不去聽他辯解的話。他當陸二郎是敵人,心裡略微的不忍下,手中劍卻握得極穩。話音一了,“刺”,劍鋒劃破郎君胸前的衣襟,向裡刺去,鮮血迸出——

“哐!”

忽然,從旁撞來一個衛士,向劉慕往前刺的劍撞過來。這衛士是陸二郎陸顯的人,衡陽王到來後,手下將陸二郎跟出來的衛士都擒拿而下。然衛士如何甘心自家郎君身死?今日之難,無論如何,他們這些衛士都躲不過去。陸二郎活著,會替他們撫慰他們的家人,以陸二郎的品性,家人定一生衣食無憂;陸二郎若是不在了,他們什麼指望也看不到!

此衛士向劉慕手中的劍撞來,威武無比地撞開清瘦的陸二郎。劉慕一怔,抬目時看到一個黑影向自己撲來。他皺起眉,劍鋒一轉,本能沉腕下手,這個陡然撲來的衛士就死在了他手中。這個衛士臨死前大吼:“保護郎君!”

屋中被擒的其他幾個衛士也如此心態,見有人死了,他們紛紛掙開衡陽王手下的擒拿,反殺而起,一同撲將向胸口滲血的陸二郎陸顯。幾個衛士提起陸二郎,配合精妙,一人破窗而逃,其餘人善後,與衡陽王追出來的手下大打出手。劉慕隻一愣神的時候,幾個衛士已經護著他們的郎君從窗口跳了出去。劉慕追出屋子,看到電光雨霧中,幾道漆黑身影背著陸二郎往樹林深處逃去。

劉慕:“追!”

“事已至此,一個也不能放過!”

陸顯托大,世家郎君不在意皇權更迭的態度,讓他沒有謹慎行事,還得連累自己的身邊人。他現在已知劉慕要殺自己,除了拚命的逃,彆無二法。樹林中就他和幾個衛士,不斷地躲,不停地跑,身後的追兵卻數十上百。劉慕根本不可能讓他離開,讓他暴露今晚的事。

陸顯在逃跑中,手捂著胸前傷口。血汩汩流出,他大腦混沌,想辦法逃生之餘,不自覺地想到他的夢——

他尚如此,羅令妤又該如何?

劉慕不可能讓自己弑君的秘密昭告天下,在夢中,羅表妹去探望生病的劉慕,是否真的起了疑心,撞見了那幾個道士。甚至說不得羅表妹比自己更慘,羅表妹可能直接聽到了劉慕與那幾個道士的對話……

天降大雨,樹林漆黑。滿腳泥滿腳水地跑,衛士們一個個死去,到最後,陸顯身邊已經沒有衛士。隻剩下他一個人奔跑在無邊無際的林子裡,想要逃出去,但這時,他連方向都無法分辨。

而劉慕的腳步在後,慢慢的,逗弄玩物一般,追上他。

“啊——”

陸二郎一聲慘叫,跑的時候被腳下藤蔓纏扯住,猛地摔倒。他滾在泥地中,撞上樹,又沿著斜坡一路向下滾。劉慕眼睛一眯,猛縱而至,隻看到那個郎君一路滾向下,沿著崎嶇的、綠蔭密布的山體斜坡。大雨滂沱,陸二郎的身影消失了。

怔然一下,劉慕問:“下麵是哪裡?”

身邊手下答:“玄武湖……公子,還追麼?”

劉慕握著劍的手一抖:玄武湖。以陸二郎這羸弱的體質,從山上滾摔下去,幾乎不可能活。而玄武湖又那般大,想要找一個死人,豈是容易?

劉慕收了劍:“不追了,清掃一下痕跡,弄成陸二郎上山遊玩、不幸摔死的樣子。彆讓人看出打鬥的痕跡,看出我們衡陽王府的東西。”

手下應了是,在林子鷂子般起落飛縱,往身後去收拾戰場。劉慕盯著黑黝黝的斜坡看半天,一寸一寸地掃視,確定看不到陸顯,才慢慢轉身離開。他心中幾多麻木,想到陸二郎不斷地纏著他——

討好的:“公子,你覺得我表妹如何?”

警惕的:“公子,不要打我表妹的主意。”

反反複複,圍著一個羅令妤,陸顯弄得人雞飛狗跳,想要人掐死他。

然劉慕沒有掐死他,而是殺了他。

劉慕閉了下眼睛。

淩晨後回到衡陽王府,換衣洗浴褪去一身自己忍受不了的臟汙血腥味,在書房中碰到擔憂的等著他的幕僚孔先生。孔先生這麼大年紀,卻徹夜不眠,隻因不放心這個少年。他等在書房,看到劉慕無表情的、蒼白的麵容,頓時明白事情到底朝著那個不好的方向發展而去了。

孔先生心口滯悶。

劉慕看向他,似在研究他是否值得信賴。研究半天後,劉慕對孔先生低聲:“今夜跟我出去的衛士,全都殺了。動作小一點,彆讓人注意到衡陽王府換了防衛。”

孔先生目瞪似裂:“……主公!”

那些人跟了劉慕這麼多年!

但少年郎已經關上門,僵著後背,不願聽孔先生的念叨。

……

陸二郎沒死。

他卻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什麼狀態。渾身劇痛,意識清醒,可是又醒不過來。這般混沌又清醒的狀態,讓他意識一凜,然後聽到了女郎細細微微的哭泣聲。

聽到女郎哭泣聲,他尋著路跌跌撞撞地找過去。昏睡前還被衡陽王追殺,昏睡後卻到了一個陌生宅院。仍然下著淅淅瀝瀝的雨,雨不停,院中池閣走過半天,陸二郎才發現,這是夢裡羅表妹住過的院子。

在夢中,羅表妹與衡陽王回到建業後,沒有再住在陸家,而是自己在外頭租了一院子。陸二郎在現實中曾經去找過這個院子,特意將它買下,就是為了防止羅表妹再次住進來。而他現在踩著一水泥,竟然來到了這裡……

當是又做夢了。

陸二郎站在窗下,雨澆落而下,他仰頭,看到窗口燈火昏昏,聽到舍中女郎仍在哭。他透過窗子看到女郎的身影,聲音顫顫而出:“……是羅表妹麼?”

夢中人自是不會回答他。

羅令妤趴在案上哽咽,羅雲嫿清脆卻難過的聲音道:“姐,你真的決定要嫁衡陽王了麼?真的沒辦法了麼?你如果嫁了,三表哥怎麼辦?”

窗外的陸顯怔忡:……這是第一次,他清楚地在夢中,聽到羅令妤在承認些什麼。

陸顯心跳得厲害。

羅令妤哀婉的聲音已經響起:“範郎拿著婚書逼我就範,我又撞見衡陽王的秘密。除了嫁衡陽王,保證我永遠不背叛他,我還有彆的法子麼?當初就不該為了好名聲去探病……誰在乎他死活啊。”範清辰逼婚,隻有請來另一個權貴,才能壓住這門婚事,讓範氏退婚啊。衡陽王要殺她,隻有成為他的人,才能不被殺啊。

“可是、可是……”羅雲嫿道,“說不定求三表哥,也有法子……”

羅令妤聽聞,捂臉又哭,惱道:“他正與我置氣,不肯理我。我去找他,他又要給我甩臉子,又要罵我。得罪一個範郎他已經不高興了,再加上衡陽王……他就算是陸家三郎,也扛不住兩方勢力啊。”

陸顯想,是了,在夢裡沒有他攪局的時候,陸昀仍在和羅表妹又吵又鬨,時而和解,時而又吵起來。但是陸昀這時候沒有傷了眼睛。陸顯心中愧疚,因他在現實中想幫三弟,想推開羅令妤身邊的衡陽王。人他是推開了,災難卻一波又一波,讓他的三弟被燙了眼角。

夢裡陸昀這時候隻是手臂受傷,眼睛未傷,那應該還在衙署日日忙著辦公才是。

而羅表妹孤立無援,左邊是被她知道秘密的衡陽王劉慕,右邊是拿著婚書的南陽範四郎。

羅令妤的麵容抬起,她轉過臉,看向窗外,幽聲:“我沒法子了,衡陽王不會放過我,不會讓我有機會求助陸昀的。我再次見他,許是要與他訣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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