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1(1 / 2)

擊箸徘徊, 歌聲柔悅。

“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月流光,夜未央, 琴鳴弦。羅令妤極愛這首詩,其詩間流動的音律美極為罕見, 清新活潑,靈動大膽。譜好曲時, 便仿佛能見詩人那般瀟灑沉吟、是夜歌吟的模樣。眾女遺憾沒有請供舞者來給她們演繹這首詩,羅令妤乾脆親自上陣,擊箸而歌。

江婉儀被身後的女郎用手肘推了一下,她目光盈盈,歎道:“今年的‘花神’啊, 往年都是陳娘子勝。我也想知羅妹妹是有多厲害。”

雖然當日“花神選”時江婉儀不在,但她可以想見羅令妤所引起的轟動。有女酸溜溜說羅令妤不過是舞跳得新奇, 投了名士們的緣。但江婉儀知道, 名士們評選“花神”,絕不可能僅看一個新奇的舞。女郎的編曲、對樂的把握、所選的辭賦故事……皆在其中。

名士們選的, 是那般風流婉約、可上仕女圖、後世以觀的美人。

現下舍中箸落清脆,羅女郎長袖一次次揚起,手中的箸子準確敲在她麵前的一排排瓷碗上。而她口中吟哦, 歌聲婉婉。同時, 悠悠的塤聲響起, 如流雲追月般, 徘徊於女郎周身。

女子垂首擊箸,男子閉目吹塤。

女郎靈動,郎君雅致。

一左一右,歌聲、箸聲,與最後加入的塤聲合三為一,共同繞梁。奏樂最能顯示人的心有靈犀。由此可見陸昀的功底——不愧是當代名士。他從未聽過羅令妤要怎麼唱怎麼敲,他的塤聲後來乍到,卻能緩緩地跟上韻律節奏。

這般才華橫溢的郎君!名士之風,琴棋詩畫皆是上等。他是羅令妤最為傾慕的“尋梅居士”。

雖心中心思不斷,然本心深處,羅令妤最愛的,向來是尋梅居士那般清傲、超凡脫俗的人。而她傾慕的名士,恰恰是陸昀。羅令妤便笑了,側過臉,她耳下的明月璫水波一樣在雪玉一般的臉頰上浮動。她清澈的眼中,倒映著郎君望來的那一眼。

子夜星河懸掛於天,他眸中笑意若有若無。

眾女:“唔……”

既振奮於歌聲和樂聲的配合之妙,又失落於二者的配合之妙。有人去看羅娘子,有人望著陸三郎發癡,皆是目有黯淡色。江婉儀也是失魂一般,左看看,右看看,心中難說是什麼滋味:

陸三郎自是當今公認的名士。每回來陸家,陸老夫人都讓陸三郎教她寫詩作畫。可是陸三郎何等敷衍。

……她都不知道他會吹塤。

女郎們早已察覺到陸三郎和羅氏女之間曖.昧微妙的關係,之前讓羅令妤去請陸昀也隻是試探。現下試探出了結果,女郎們都有些不太開心。隻有坐得離姐姐和未來姐夫最近的羅小娘子羅雲嫿越坐越近,越聽眼睛越亮——

這般好聽!

一曲終了,陸昀放下唇邊的塤,江婉儀已經走了過來。女郎麵頰染紅,用陸昀所熟悉的傾慕眼神害羞地看他。江婉儀開口正要誇陸三郎厲害,陸昀站了起來。依然是山巔清雪一般高貴冷清,陸三郎在家中也沒有對女郎多溫柔一些。在江婉儀開口前,陸昀淡聲:“明日我便走了,再見不知何時。敬表妹一碗酒。”

他眼神一揚,旁邊已有機靈的羅令妤送來了酒。

江婉儀:“……”

她懵懵地被她三表哥勸了一碗酒,喝完後臉頰燒紅,頭暈暈乎乎地坐了下去,忘了自己方才想跟陸昀說什麼。她隻是美目燦燦,愛慕地盯著三表哥……又去跟彆的女郎敬酒了。

家中的表小姐們受寵若驚:有生之年,竟能喝到三表哥敬的酒!三表哥以前都不跟她們玩,都不理她們。

繼而女郎又傷心:一定是因為明天陸三郎就要走了。

羅令妤眸子睜大,看陸三郎不假辭色,就端著酒碗,從屋舍最左邊一排,一直敬完了圓弧一圈。陸昀到她麵前時,她才端酒杯站起來,陸昀似笑非笑地撩了她一眼。羅令妤端酒的手微微一顫,陸昀獨獨繞過了她,去給彆的女郎繼續敬酒了。

羅令妤:“……”

旁邊女郎們目露譏嘲色,然後又假惺惺地來安慰她:“三表哥一定是忘了,彆急。”

羅令妤悵然地坐了下來:做戲要做全套。她既然跟表小姐們說陸昀和自己不熟,小心眼的陸三郎,就讓她知道什麼叫“不熟”。

偏給她難堪!

羅令妤心中腹誹陸昀不斷,但當陸昀敬酒敬到第二圈時,她一下子愣了——陸昀這哪是跟她置氣的架勢呀,他是要喝倒所有表小姐的架勢。

女郎們太多,一個個窩在羅令妤屋舍中,短期內都不打算離開。陸昀又不願和表妹們多說話,怕自己給一點希望,就再甩不開。他吹塤的時候,就想到用喝酒來代替說話了。陸三郎頭皮也是麻了一下,要喝倒一群女郎,那得喝多少酒,他以前也沒有這種經驗。

羅令妤懵懵地成了那個旁觀者,傻眼地看著陸昀喝倒了一個又一個。小妹妹在旁同樣看傻了眼,擔心地問姐姐:“三表哥……不是明日要走麼?喝這麼多酒他沒事吧?”

羅令妤非常不確定,心虛道:“……應該沒事吧?”

她也未曾見過陸昀喝醉啊,陸昀從不讓自己置於那般程度的。低頭一想,羅令妤還是囑咐妹妹爬起來,到外麵喊侍女要醒酒湯。

當今名士,陸昀恐怕是第一個用喝酒的方式來和女郎們溝通的。端酒敬酒的郎君俊美高貴一如往日,抬手揚眉間氣度雍華,因飲酒的緣故,玉白的麵容微微發紅,眼睛水洗一般,越來越亮,漆黑奪目。他眼中流光溢彩,眉目流動間,那股子既傲慢又勾人的氣質,讓女郎們心肝噗噗直跳。

簡直如發騷的雄孔雀一般,羽尾一展,目不能移。

於是女郎們繼續為色所迷,被陸三郎灌酒灌得吃吃笑:三表哥也太好看了些。哪有人越喝酒越好看的啊?

……

一個時辰後,原本坐在屋舍中的女郎們,咚咚咚,一個個全都喝倒了。醉得東倒西歪,不知今夕何夕。到最後一個女郎口中含糊嚷著“不行了、我不行了”倒地,陸昀哈哈一笑,扔掉了手中酒碗,往後趔趄退了兩步。

羅令妤已經起身,到門口去端醒酒湯了。吩咐侍女們把一步三回頭的小妹妹拖走,一屋子酒氣熏天,羅令妤從沒見過這麼壞的郎君——明知道女郎們喜歡他,一點都不給人說話的機會,把表小姐們都喝倒了。

但同時,羅令妤尾巴又上翹,有些飄飄然:這麼壞的郎君,他親口說他心裡有她。她真是厲害。

羅令妤和侍女們把一個個醉得慘不忍睹的表小姐們扶起來,讓人送表小姐們回去。進進出出,接人又送人,表小姐們身邊跟來的侍女大吃一驚,沒想到自家女郎參個宴的功夫,就能醉成這樣。羅令妤輕聲細語地吩咐她們照顧好各自女君,,把煮好的醒酒湯一碗碗送下去。侍女們感激看她一眼:羅娘子真是好人。

這麼忙下來,等送走了所有的表小姐,已經又過了一個時辰。

侍女靈玉在院中為額上流汗的女郎擦汗,鼓勵女郎:“還剩下陸三郎一人,就全部安頓好了。”

羅令妤擺手:“陸三郎最不好解決,我來。你們都先睡吧。”

於舍外整理好儀容,在侍女們鼓勵的目光下,羅令妤端著一碗醒酒湯深吸口氣,推門入室。她關上門,擋住了外頭侍女們窺視的目光。羅令妤吸了口氣,調整好心情,才回頭轉向那身後的郎君,作出氣勢洶洶與醉鬼算賬的樣子來:“陸昀你這個混賬又給我找事……”

定要作出自己吃虧的樣子。

她忽地怔住,因為想象中的情況和眼前見到的不太一樣。她方才和侍女們扶表小姐們出去的時候,陸昀還靠著牆揉著額頭,看似喝酒喝得頭痛、難受。之後羅令妤站在院中,扮演柔弱可憐的表小姐,把女郎們一個個送走。在羅令妤想象中,自己回來後看到的陸昀,一定是一個醉鬼的模樣。

定是很討厭的、渾身酒味的臭男人的樣子。

但是她看到的不是那樣。

推開了窗,驅散舍中渾濁的、濃烈的酒味。陸三郎坐在窗上,一腿曲著踩在窗台上,手搭在膝上。他似確實不太舒服,閉著眼,頭靠著窗櫞,臉朝向窗外的方向。院中盛夏夜,心思靈巧的表小姐羅令妤種了許多花。窗打開的時候,清新的空氣飛向陸昀,那被風吹起的雪白色花瓣也簌簌然,從樹上飄落,飛向陸昀。

風露月華,無數細雪一樣的花瓣在月光下流連。陸昀靠窗而睡的短短時間,他身邊、肩上已經落了許多花。細雪從月光下飄向他……那睡在月光花香中的青年,被風月所埋。

“啪。”

手中端著的醒酒湯掉地,瓷碗清脆的摔碎聲,讓羅令妤麵紅耳赤地蹲下去撿。她臉頰緋紅,燙得不行,覺自己這樣丟人。不就是一個男人嘛……她眼尾飛揚,悄悄去看,見靠窗的郎君被她的摔碗聲驚醒,側過臉來看她。

他偏頭手撐著臉,辨認了半天後,勾唇一笑,眼中桃花亂撩。

陸昀懶洋洋伸手:“過來。”

羅令妤審度一下:“你喝醉了吧?我給你端碗湯。”

陸昀輕笑:“過來,看‘彩雲追月’。天上的雲動得這麼快,可真好看。”

陸三郎邏輯清晰,話語清楚,看上去實在不像是喝醉了的樣子。再是他神秘地說什麼“彩雲追月”,羅令妤禁不住好奇。女郎丟下了地上湯汁撒了一地的碗,腰肢款擺,慢慢吞吞地走過去,探身要看窗子外麵:“什麼‘彩雲追月’啊……啊!”

後麵那聲“啊”拉長,因為她一走到近前,仰目看天,陸三郎眼神平直,盯著她的胸部。她俯身探窗,那愈發飽滿的玉瑩便跳脫一般顫了顫,如快溢出的山丘化水一樣……陸昀麵無表情地伸出手,摸了過去。

羅令妤腿一軟,就往下跌坐。幸好有個窗格子,陸昀再好心地扶了她一把,她坐到了他對麵的窗頭。郎君長手臂一拽把她拽了過去,與她額頭抵著額頭,他悶笑不住:“啊什麼?”

羅令妤口鼻間皆是他的氣息,酒香陣陣,並不腥臭。他的手臂一條摟住她的腰,一手還放在她胸口,被她羞惱地扯了下去。羅令妤嘟囔了一句“沒有彩雲追月,你騙我”,陸昀漫不經心:“我不那麼說,你怎麼會走過來?”

羅令妤美眸一揚:“乾嘛非要我走過來?你可以走過去嘛。”

陸昀:“懶得站起來。”

羅令妤:“……”

他有些怪怪的……女郎小聲問:“你到底是喝醉還是沒喝醉啊?你記得你明天要做什麼嗎?”

陸昀似有些遲鈍,垂著眼盯某處盯得專注。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對了,才慢慢抬目:“坐在我懷裡,想著明天如何,看來我不能讓你專心啊。”

羅令妤漲紅了臉:“……”

確定了,這是真醉了!平時他雖然放蕩,但還不會一開始就這麼說……不屑和一個醉鬼廢話,羅令妤動腦子想怎麼把他扯開時,他唇貼過來,親上了她的唇。本就是額抵著額,親吻格外方便。他冰涼的鼻梁擦過來,溫潤無比,羅令妤“唔”了一下,後腰被他的手揉著,身子就不由自控了。

吻得綿密沉醉。

片刻後,羅令妤被他憋得氣短,捶他的肩,嗚嗚咽咽。陸昀才貼著她的唇,他濕潤的唇一張一合,喃聲:“真香……”

羅令妤:“混賬呀……啊!”

她又一聲叫,因他那手,又放到了她的胸上。但是隻是流連,他的唇,卻隻碰她的唇。陸昀含笑:“啊啊啊,有什麼好‘啊’的。一聲又一聲,這麼快就叫.床啊?”

陸昀聲音含糊,撩望她,戲弄道:“不過哥哥喜歡聽你叫,再大聲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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