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被剪落,枝葉亂七八糟地灑在窗台案頭上。女郎伏案而泣,委屈萬分:
“我就是想嫁人而已,想嫁給有權有勢的人。那人再好些,與我相愛最好。不愛我也無妨。隻要我過得好,我不在意。”
“他若是會死……若是根本改變不了……我為什麼要嫁他,嗚嗚嗚。”
除了改變命運這一條路,其實羅令妤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
那就是從此忘掉陸三郎。
繼續找願意娶她的如意郎君。
陸二郎深陷泥沼,他關愛弟弟,一定要改變弟弟的結局。
羅令妤卻可以半途退出,另選一條路。
……
她是害怕了。
她怕真心錯付。
她此人如此自私自利,她難得付出一次真心,她不想最後什麼好都落不到。
誰都不能阻止她對優渥生活的殷切追求。
……
她也不過是十五歲的情竇初開的女郎,及時止損的想法深入骨髓。
羅令妤剪了花枝後,再一邊哭著,一邊把陸昀之前送她的東西全都扔到一個箱子裡收起來。陸昀前兩日才寫給她的信,也被她扔在了裡麵。她怕得想把這些都燒掉,可是火苗才起了個頭,羅令妤盯著箱子裡最上麵的雪白信紙,又撲過去踩掉了火,把那些東西救了回來。
臂釧、玉佩、簪子、信件……她全都舍不得。
“女郎,你在哭麼?”外頭侍女猶豫而擔憂地問。
羅令妤便擦著眼淚,便啞聲:“……沒有,你們睡吧,彆理我。”
她哭哭啼啼,淒淒切切。
自私讓她害怕,愛情讓她不忍……用帕子掩著嘴啜泣的女郎,淚眼朦朧下,忍不住想若是陸昀在就好了。
……
也許是陸顯說的夢太真實,恐懼感壓心,晚上哭著入睡,夢裡麵,羅令妤也夢到了一些什麼。
她沒有陸二郎那樣的體質,她不可能如他一樣夢到未來。羅令妤的這個夢,僅僅是沒有陸昀存在的世界。
也許是陸二郎說的她嫁給彆人了,也許是後來的陸昀死了,她一個人回到了建業。
總之在夢中,依然是熟悉的建業,熟悉的陸家,卻是再沒有陸昀了。
夢中女郎走過“清院”,院中花草枯萎,侍女小廝皆已遣散,連錦月都嫁了人,離開了建業;還有那葡萄架,再沒有了葡萄,沒有了棚下乘涼臥榻而睡的青年。秦淮水寒,莫愁泣淚。羅令妤立在高樓上,立在城牆上。
她一會兒看到燈火輝煌達旦,夜夜通明;
一會兒看到白雪漫漫,天地清寂。
這是一個沒有陸昀的世界。要麼他去了邊關,要麼他已經死了。她不知道。
羅令妤隻是、隻是……她住在熱鬨的地方,她心裡沒有一日不想他。
有時候住在高宅大院,有時候走在阡陌小巷。她麵上平靜,心中雜草叢生,瘋狂地想念一個人。記憶中已經不存在的、已經死了的人,應該慢慢忘掉,走出她的生活。可是他沒有。她始終記得他,她過得越好,心口越是破著一個血淋淋的口子,口子越來越大,血越流越多。
心中的空洞,是外物無法彌補的。也許本來沒有心會過得開心,有了心後卻再次封印,總是苦一些。
……
早上未到寅時,天灰蒙蒙的,帷帳中,羅令妤從夢裡跌了出來。她出了一層汗,哭了一夜哭得眼睛腫。拿手指梳理長發,女郎屈腿坐在梅花帳中抽泣,哭得太多,眼角早已經沒有了淚意,乾澀得難受。愛美如命的美人,知道以自己今日的狀態,定然無法出門了。
羅令妤推開帳子,點燃了燈,趺坐到幾案上,將自己昨夜原本想燒的陸昀寫給她的信找了出來。青絲如綢披散,夏衣單薄,模糊透出她削肩細腰那樣的好身段來。伏在案頭的女郎,麵容映出一點粉紅色。信紙上沾了些殘淚,她耐心地再讀他的信。
不過是尋常問話,如話家常。
陸昀問她:“昨夜吃了什麼,可曾吐。夜裡睡的好不好,有沒有起夜。心情好不好,有沒有受氣。”
“海棠花開的不太好,她們都不如你會照看。你搬過來養養花。”
“可曾有人欺你,給你氣受?不可有害人心,但也不必委屈自己。若有人欺了你,尋陳王便好,他會照看你。”
信中還夾了一片北方的葉子,讓她睹物思人。
他這個人,雖然誤以為她懷孕了,才洋洋灑灑給她寫這麼多字。但是他溫柔起來,又是真的好。看著信,便可以想到那人眼中的溫意;便好像他與她貼麵抵額,溫情繾綣。
羅令妤唇悄悄翹起,讀信又讀的開心了起來,不複聽了陸二郎夢後的彷徨難安。
原本不打算給陸昀回信,一心想著待她去了南陽,給他一個驚喜,當他麵詢問懷孕的事。羅令妤現在則想,陸二郎說不得已經解釋清楚了,她對陸昀的疑問,他既不怪她,那也隻是疑問。她當日與陸顯說自己想去南陽,更多的緣故,還是想念陸昀吧。
她想她是真的喜歡這個人,他不在她夢中的時候,她連眼淚都掉不下來。
覺得哭給旁的郎君旁的人,怪沒意思的。
女郎趴下,磨硯提筆,沉吟許久,墨汁落到紙上,如斑竹清淚般。眼底又有了淚意,羅令妤強忍下,思量許久後,也不過寫下幾個字:
“妾心念君,日日夜夜。
冬長夏短,紙不能言。”
當她提起筆的這一刻,她已經做了決定。她不要離開他,不要因為覺得他會死而放棄他。她挑過許多人想當自己的夫君,可她心裡最喜歡的,也隻有一個陸昀。她尚且在愛情最美的曖.昧期,尚且在猜彼此的心,尚且在怕他不娶她……如何就肯放棄呢?
寫下這幾個字,女郎頓時一陣輕鬆。一晚上沒睡好的她,這會兒將將有了些困意。
……
九月初,衡陽王被朝廷封了將軍,前往潁川郡任命。
比較遺憾,劉慕沒有幫陸顯辦成參軍隨軍之事。
一是陸家始終不同意將嫡係兩個郎君都送去戰場。嫡係和旁係的血脈不同,陸家小四郎隻是庶出,還沒有長大。向來是兒子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左相陸茂,這一次都沒有幫兒子。劉慕再活動,陸家不同意,劉慕也沒辦法;
二是羅令妤和陸顯說,陸三郎那般聰慧,尋常的原因不足以讓他送死。陸二郎若兩次都夢到他死,第一次若是因為朝廷要他死,既然事情不會變化,那麼焉不知第二次,同樣是朝廷這裡出了問題?若是朝廷出事,那陸二郎留在建業,比去南陽保護弟弟更好。
陸顯……成功地被羅令妤說服了。
自有了表妹幫他出謀劃策,他覺得自己的夢好像也不是那般無頭緒了。
而在羅令妤的懇求下,陸顯懷著彆扭的心求助劉慕,讓劉慕帶他表妹一道離開。希望劉慕到潁川後,讓人送表妹去南陽。畢竟潁川距離南陽,也並不遠。陸顯這樣求的時候,心裡幾多彆扭,因他原本並不願衡陽王和表妹扯上關係。
劉慕隨口答應。
劉慕答應得這麼快,讓陸二郎不由懷疑對方是不是還對他的表妹抱有不可言說的心思。陸二郎不得不硬著頭皮明裡暗裡地提醒劉慕,不要打他表妹的主意,劉慕嗤之以鼻,不予理會。
各方緣故下,羅雲嫿含著淚送姐姐上了車,與姐姐揮手道彆。
羅令妤坐上車,跟隨劉慕,前往南陽。她即將見到陸昀。
這一切,本身就在改變了。
坐在車中的女郎喃聲給自己鼓勁:“未必是沒變化,隻是變化不夠大而已。這樣還是有法子的。而且雪臣哥哥會比我的想法更好吧?”
“雪臣哥哥……我終於能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