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不如她的雪臣哥哥。
她雖和範清辰是一類人,但不妨礙她傾慕陸雪臣。觀畫看人,她自看到尋梅居士的畫,就知尋梅居士的品性。她在見陸昀之前就已仰慕他,陸雪臣不會一邊看不起尋常百姓,一邊又要假惺惺地對人好。
陸雪臣他是誰都看不上,非針對寒門。正因為誰都入不了眼,他待人反而是一視同仁,不分什麼士族和寒門。
羅令妤一邊理直氣壯覺得自己不夠善良從來沒錯,一邊又羨慕陸昀那樣看誰都一樣的心性。他不在意士族還是寒門,他救不救人不看身份,甚至他可以不看她出身而願娶她,正是因為他出身好到極致,對人對事皆憑本心,不必謀算太多。那樣出生就有的好運氣,羅令妤如何不羨慕?
坐在範清辰懷中,羅令妤不可避免地想到另一個郎君。她心裡淒艾,不知他是否在找她。
很多時候,她在陸昀麵前,總是有些自卑……總怕他不夠喜愛她……
心中難過時,鼻尖忽然一涼,羅令妤一愣,揚起濕潤的眼睛。睫毛輕顫,又一片雪落下,飛入了她眼中。
一行向南逃亡的人,看到天地間,曼曼然,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天空灰白,四野無邊,雪粒在人間飛舞,向下撒去。
範清辰低聲:“竟是下雪了……今晚恐怕難過了。”
他覺懷中女郎身子僵住,怔忡地抬眼看雪。他問:“冷不冷?”
羅令妤沒理他。
她隻是望著這漫天飛揚的雪花,心口一瞬間被雪堵塞住,漫漫消沉——
陸二郎說,陸昀就是死在大雪天。
說他死在雪霧彌漫的山上,死前血已流乾,身邊無人陪伴。隻有那被風雪掩住的血書。千秋若還卿一言,那愛,自是不移若山。
……
當羅令妤知道那個夢,當羅令妤在腦海中勾勒出兩個不同的故事。
他口上不承認,可他也許既愛她,又恨她。
……
從未有如此清晰的惶恐感撲麵而來。
如死亡突來乍到,讓人措手不及。
陸二郎的夢,始終讓人半信半疑。何況有陸昀在,羅令妤本來已經沒有多想。但是當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落下,當夜夜憂心反應在現實中,當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閃出自己夢中尋不到陸昀的情形,羅令妤在荒野間,忽然感到一陣陣害怕。
她的心臟被揪住,喘不上氣。她怕那噩夢成真,怕蜉蝣難以撼樹。
女郎垂下眼,咬緊牙關。範四郎在身後再問她冷不冷時,她果斷說了冷,得來一身大氅披在身上。
羅令妤想自己必須自救,想自己要逃離範清辰,要活下去,要見到陸昀——
起碼不能讓陸昀因為自己而出事!
……
天上第一片雪花落下時,陸昀人在潁川,與衡陽王劉慕相逢。大帳厚氈門簾打開,少年郡王大步從舍中步出,看到陸三郎背影清矍高瘦,仰麵看雪,俊容上露幾分思索色。聽到腳步聲,陸昀回頭,劉慕臉色沉沉,將一封信交了出去。
劉慕:“剛收到的情報,北國有軍隊攻入汝陽,汝陽危矣!”
陸昀接過信,一目十行地掃下去。
看陸昀麵色淡淡,以為陸昀不願出兵相助,劉慕冷聲:“我等必須去汝陽相助……你說那劫匪一路帶著羅娘子北行,若他們要出南國,汝陽的可能性至少比我的潁川大很多。羅娘子若是被困汝陽,你難道不救?”
陸昀帶兵馬前來與衡陽王彙合,潁川未遇到敵襲,衡陽王也自稱不知羅令妤的蹤跡。比這一切先到來的,是汝陽的危機。
陸二郎最新的一封信,因為陸昀人不在南陽,他未曾收到。但是即使沒有收到,陸昀也不必二哥多說,大約猜出情況了。如果陸二郎的夢是真的,南陽大戰,汝陽城危……這豈不是喪命的極好機會?
陸昀勾著唇,微微笑了起來。風馬牛不相及,他突然伸手接了一片雪花,與劉慕說:“公子若是知道天機,猜出天要爾亡,是否會信命運,就那般等下去?”
劉慕愣一下,嗤聲:“孤從不行以逸待勞之事!”
陸昀掩下心口之焦,目中若含笑。
他微微點了下頭,喃聲:“……這倒是要試試了。”
陸二郎的夢時間線太亂,需要人重新整理。且陸二郎單純,他的夢的真假,因未曾見識過,始終讓人存疑。
而現在,北方的第一場雪下來了。那道催命符,邁著穩健的步伐,在天地間越走越近,走向陸昀。
陸昀想:這倒是個試驗的好機會。
他忽然有一個極大的衝動,腦中產生了一個不成熟的想法,他想逆了自己所有會做的決定——他要借助陸二郎自己都說不清的隻言片語,勾勒出一個完整的故事。而看著這個故事,若是每一個命令、決策,他都與自己的本心反著來。若是他大刀闊斧地改了所有跡象,陸二郎的這個夢中故事,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他預料到的其他的危機,是會消失,還是仍會存在?
……
唔,讓他來慢慢地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