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來書信不絕,在北方戰亂連城、汝陽更是幾近淪陷時, 建業朝堂卻發來了言辭激烈的旨意——諸郡停戰, 以備和談之需。
北國使臣團在建業煽風點火, 說動沉迷美色的老皇帝,再在本就不願出錢的各大世家中遊說。世家彼此有矛盾, 例如前些日子才因為住在陸家的表小姐羅小娘子被流民堵路一事, 那流民是陳娘子陳繡收留,這便引起了陳家和陸家的一些說辭;隻是影響不大,彼此道歉贈禮後,就收了場, 然而彼此心裡怎麼想, 就不知了。而世家的這種不大不小的矛盾, 正好給了北國使臣團攻擊陸三郎的機會。
讓北方停戰以待和,已經是北國使臣團使了渾身解數才得到的結果了。
這旨意發到北方,諸郡皆怒——敵軍已攻至城下,如何停戰?一旦停, 豈不滿盤皆輸?
正是這個時候, 陸三郎的書信發送到了諸郡:繼續戰。糧草、兵力,陸昀來操心即是。
陸昀早已知道建業朝堂做不出多有魄力的事,對好奢好享樂的士大夫來說,北國願意給好處, 他們根本不願打仗。但即使沒有陸二郎的夢, 身在北方, 陷在局中, 陸昀也看得出北方一旦兵退,北國軍隊揮師南下,整個南國都保不住。
陸昀一直在寫信,向陳王要糧,說服諸郡不能退,向北方幾位聲望極高的名士詳細說明此間情況。
北國說南國先開戰,先毀約,才造成和談進行不下去;陸三郎給幾位名士的說法,重點則是在北國使臣團分明已入建業,北國大軍卻攻打汝陽,北國毀約在前。而至於南陽那邊魏將軍的先開戰,既發生在南陽外,又是偷襲,就不必多說。
……
林林總總,事情繁多。
雪停後,驛站的清晨,陸昀就坐在朝雪的窗下幾案前開始寫信。隨從進進出出,不斷有信送來,不斷有信發出去。
陸昀給幾位名士寫信時,忽而一頓筆:若是此時不是在陪羅令妤,他當不是在給幾位名士寫信,而是親自去拜訪名士了。
不知在陸二郎夢中,自己此時在做什麼?
陸昀沉思時,忽聽到舍中屏風後有點兒窸窣的聲音,想是某人醒來了。
“郎君……”隨從還要繼續彙報各方情況,被陸三郎抬手打斷。
陸三郎囑咐一會兒再談公事,待隨從躬身退出時,他順便囑咐讓小吏送早膳進來。隨從心裡覺得奇怪,等出了舍、站到了院子裡,看到天地間的茫茫大雪,才反應過來:咦,不是已經到下午了麼?怎麼郎君才要吃早膳?莫非是那位女郎……
隨從心裡猛跳,連忙收心,不敢多想。
而屋舍中,陸三郎將桌案上堆放的書信收好,才起身。他穿一件家常舊袍,襟口鬆鬆垮垮,長發也隻束了一半。郎君慢悠悠地繞開屏風入了內室,其閒然安適狀,出奇雋冷而秀致。
陸昀看到床帳被牙鉤懸起,床上女郎艱難無比地伏著身,長發如瀑散,落於她青青紫紫的手臂上。而她好不容易將掉到地上的銅鏡撿起來,又擁著被,拿著鏡子對她的臉照來照去。
女郎擁被坐床,還在辛苦地拿筆畫眼角的斜紅妝。
陸昀進來時,正看到她眼尾如貼桃花一樣,妝似傷痕,顏色由淺紅轉向鮮紅……陸昀忍俊不禁:“妤兒妹妹真是好雅興,剛睡醒旁的不管,先管自己的臉。妹妹真是貼心,專門化妝給哥哥看。”
羅令妤:……修飾麵容,向來是她最關注的一件事,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似又在笑話她。
羅令妤冷著臉不吭氣,心裡對陸昀充滿了怨氣。昨夜裡她都那樣求他了,他還不收斂。今天醒來後,身上全是痕跡……讓她暗惱不已,不想見陸昀。然這個人次日見她第一麵不是憐惜她,而是奚落她愛美,羅令妤就忍不住反唇相譏:“……這裡莫非是南陽諸葛廬麼?諸葛先生真是日理萬機呢。”
她諷陸昀這不出門而寫信不斷的行為,效仿前代名士,南陽的諸葛子明先生。可他哪裡比得上人家大儒?
陸昀卻是不怒,反而聽她說話後,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叫了一夜,聲音啞了?”
羅令妤:“……!”
陸昀再掃她一眼,觀察敏銳的他笑意加深:“難怪剛醒來就要畫妝,原來不光嗓子啞了,眼睛也腫了。”
羅令妤氣得,再忍不住,手裡的鏡子一把砸過去——這是誰的錯!色痞子,事後還說風涼話!
陸昀好整以暇接住她那鏡子,望她一眼,仍是似笑非笑:“啞了瞎了都沒關係,哥哥讓人給你熬了藥粥,喝上兩日就好了。”
他這樣才說完,門就被敲了,原來是小吏聽陸三郎隨從的囑咐,來送膳食了。在羅令妤怔忡目光下,看到陸三郎隨手放下鏡子,他也不讓小吏進來,而是親自去拿食盒了。來去兩回,關上門,回到床邊榻上支了案,陸三郎又開始擺弄膳食。
羅令妤坐在床上,臉仍板著,目光卻忍不住追隨他的背影。看到他寬鬆的衣衫,她臉卻忍不住紅。因她想起夜裡混賬鬨騰時,脫了衣衫的陸昀是什麼樣子。和平日的風雅慵懶不同,沒了寬鬆衣袍的束縛,他的腰臀,窄而勁瘦,不是武人,卻也不類文人的單薄。平日的敞衣,讓人隻覺得他清潤明朗,看不出他的好身材。他應該像武人那樣,穿穿彰顯身材的武袍才不浪費那樣的身形啊……果然上天偏心美人,什麼都給陸昀最好的。
羅令妤遐想翩翩時,陸昀忽然敏感地看過來一眼。
羅令妤繃著臉:“……哼!”
絕不承認她在想他。
陸昀看她麵紅眸濕,分明動情,但他也不點破。如他的羅妹妹這樣矯情的小女子,總要一些麵子。他一點兒不給,她要被氣瘋了。自認為體貼的陸三郎就轉了話題:“嚶嚶餓了麼,下床洗漱吃飯吧。”
羅令妤沒回他。
他不在意,繼續道:“這邊日子總是清苦一些,不比建業。不過你大可放心,日後呢,我若有時間,都會照顧你一些。哥哥忙公事的時候,妹妹就如現在這般,對鏡貼貼花黃、掃掃娥眉,無事畫畫寫字撲蝶。我早已與家中稟告,待戰事一結束,你我便成親。從此後,妹妹你那‘菟絲花’的夢,就可實現了。”
羅令妤一下子目光亮起!
不安的心被放回了肚子裡——原來與他燕好後,他真的會娶她。
而且嫁他後,真的能得到這麼多的好處。
她再不用絞儘腦汁,用僅有的一點兒錢財充自己貴族女郎的麵子,再不用每逢有什麼新潮流,就努力去跟風學習,讓自己樣樣第一。不用東奔西跑,就為和各家女郎們建交。她終於可以過上想過無數次的美好日子。不用出門,不用社交,不用討好人,不用被人嘲笑還厚臉皮當沒聽懂,不用見到一個郎君就要思索適不適合嫁,不用見到女郎就要下意識地攀比。
她可以窩在家裡撲撲蝶繡繡花,享受她那菟絲花一樣的、被男人養著的未來生活了……
羅令妤再也板不下去臉了,她強忍不住,在陸昀描述她的美好未來時,羅令妤開心地笑出了聲。她這樣充滿真心的笑容,眼睛明亮,桃腮暈霞,何等嬌俏嫵媚。嬌俏嫵媚的,陸昀無法視而不見,直接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食盒,坐過來傾身。
他伸手捏她的臉:“怎麼還是這樣呢?改不掉了是吧?”
羅令妤開懷至極,好像已經能看到自己預想的奢侈生活的影子。如陸三郎一樣有錢有勢多好,如陸三郎一樣身懷才藝,卻永遠不必用出來多好——曾有大儒告訴她陸昀擅煮茶,還送了一木桶琴魚乾,讓陸昀泡“琴魚茶”給她喝。羅令妤反正是沒見到他的茶。
因陸昀不必自己動手討好人。
她也想像他那樣啊!而他娶她,她就可以做到了……
正是這樣歡喜,陸昀捏她臉捏得她痛,她都不計較了。且女郎眸如清水,望著陸昀時,一點不嫌棄他昨夜的狂烈,而是怎麼看他,都覺他俊俏十分。何德何能,她竟真的要做到了——不光可以嫁入豪門,嫁的人還這樣風流倜儻……
“雪臣哥哥,”羅令妤張臂撒嬌,摟住他的脖頸蹭過來,笑容又甜又美,“雪臣哥哥……”
她太激動,一時忘了自己方才起床因太生氣、此時隻是擁被而坐。她這樣張臂摟人,被子從身上滑下,一身皓雪一樣的肌膚此時紅點斑駁,全都被郎君俯眼看到了。白日光線明亮,夜裡看不清的都可看清。羅令妤一駭,驚叫一聲,鬆手就要抱住自己的身子往後躲。
她抱著胸往床內側退,陸昀目子一暗,竟跟著她傾身,將她壓倒在了床上。他的眼睛盯著皚皚雪山,葳蕤間,紅櫻綻放。滿手膩滑,光華柔亮。那樣的白,像瓷一樣微微發著光,並不單調。
讓他愛不釋手,目不能移。
陸昀低笑:“像是‘玉裡流霜’似的。妹妹生得真好。”
他指的自然不是她的臉蛋了。
羅令妤嬌羞,手背覆眼:“雪臣哥哥,你越來越下.流了。”
陸昀輕笑,眸裡火光一跳,又被他自行壓下去:“妹妹多慮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羅令妤:“……”
陸昀:“我現在還壓著火呢……到底戰事在前,不好耽於女色,誤了軍機。讓妹妹懷了胎更不好,我少不得自省。”
羅令妤羞惱,抬手捶他胸口——這個人,什麼都能說得出口,還絲毫不臉紅……她以前竟會覺得他是文雅名士,太傻了。
原來某人這是已經自省過了啊。難為她的雪臣哥哥了,本性這樣輕佻,他是怎麼裝清高裝了那麼多年的啊?
陸昀俯身而吮,而親。他讚不絕口:“……怎麼養的啊……”
羅令妤目中光華一閃,有心配合他讓他更高興。無傷大雅的事,他高興了,她得到的好處豈不更多?男女之間的事嘛,不就那檔子事。她摟他頸,狡黠如小狐狸一般:“全靠哥哥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