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1 / 2)

伏牛山八百裡, 山脈起伏西高東低, 林海蒼蒼,多懸崖, 多峭壁。

山勢又高又陡, 陸昀和羅令妤返回南陽, 繞了路,竟是登上伏牛山。陸昀尚好,羅令妤一提登山, 便苦不堪言。昔年爬山是為交際,眼下爬山是為了預防陸昀的不幸, 羅令妤少不得咬牙堅持。

好在陸昀在嘲笑了一番她走不動路後,還是背了她。

此山山峰甚多,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走完。當日陸二郎說夢見陸昀死在山中雪霧中,羅令妤心裡第一個想到的, 就是伏牛山。隻是伏牛山太大,不知是哪一座峰。

與陸昀登山時,羅令妤便抱怨:“你為何不讓二表哥來南陽呢?他做的夢, 讓他來找那座山,比我與你亂猜強得多吧?”

陸昀輕笑:“我二哥即使來, 也未必認得出。”

他對自己的二哥是非常了解的。二哥看起來沉著, 好似胸有丘壑。實則二哥心裡一派茫然。所謂的夢說起來頭頭是道,真要陸二郎分析, 是分析不出來的。例如陸昀始終不信, 既然能預測未來, 陸二郎怎麼總夢見自己和羅表妹的事……

羅令妤聽了他的話,趴在他背上亂猜:“一定是二表哥感動於你我之間的愛情。雪臣哥哥,你說會不會,在二表哥的夢裡,你極為愛我啊?正因為極愛我,你才感動了你堂哥,讓他在現實中幫你實現願望。”

說起這個,羅令妤心中微有洋洋自得狀。

陸昀卻道:“妤兒妹妹臉皮還是這麼厚。”

羅令妤惱,上手便掐他的俊臉:“那你說是因為什麼他才總夢到你我二人?!”

陸昀不自在地躲了下,他長這麼大,還沒有女郎敢碰他的臉。羅令妤鬨得他臉熱,眼中微濕,氣息也亂了些。陸昀勉強讓自己鎮定,不被她的小動作撩撥得被她牽著走:“我猜是因為他在夢中隻看得懂談情說愛。”

羅令妤被他噗嗤逗笑,摟緊他脖頸蹭:“你這個人嘴真壞。你連你哥哥都要嘲笑,虧二表哥這麼掛念你。”

身後隨從牽著馬、背著行李,時已入秋冬日,卻因為走路太多,眾人滿額是汗,心裡叫苦不住。而羅女郎伏在陸三郎背上,雙靨噙笑,臉貼著郎君脖頸,胸脯又鼓囊囊的。臉美,身量好,近身相貼。

酥酥麻麻,過尾椎骨。一路攀升,血液同時逆流。好端端的登山中,旁人一身熱汗,郎君卻被蹭的一下子硬了。

陸昀:“……”

無地自容。

他不是好色之輩。以前也未曾沒耐性到這個地步。

他偏了下臉,心不在焉的:“彆鬨。”

想擺脫羅令妤對自己的影響力,陸昀隨意轉開注意力,向山中景致掃了一眼。一眼掃到懸崖外,他眼神微妙地變了下,示意羅令妤下來,並向身後隨從拿出地形圖來。時下官方不允繪製地形圖,此圖是陸三郎自己繪就。他對照著圖紙,再看山時,眼底波瀾生起。

羅令妤站在旁邊,看他如此,便知他定是發現了什麼。羅令妤在路邊踱步,又順著陸昀的目光向懸崖之外望。看到茫茫雲海,煙靄鶴飛;再遠一些,平原大地上,城池林立。

這城池……羅令妤目光凝住。

陸昀在旁幽聲:“你也看出來了?”

羅令妤遲疑的:“嗯……雪臣哥哥,我們在這裡看到的,該不會就是南陽郡城吧?”

伏牛山自是和南陽相連,但伏牛山山脈太長,八百裡的路,想看到南陽,並不容易。然而此時此刻,羅令妤和陸昀立在此山中段懸崖邊,看到山下城池。遙遙的看不真切,但大體上……當是南陽。

陸昀已經查過了地形圖,此時便解釋道:“此山名為‘太子望山’。古劉秀起兵,曾有言,登此山以望南陽。此山峰是可以直接看到南陽的……”他若有所思,喃聲:“是了,我記得劉秀起兵演兵,怎麼竟忘了他看山呢。”

屯兵於此,伏兵於此,演兵於此,避兵於此……王侯再葬於此。

都是南陽。

陸昀當即蹲在地上,拿過旁邊的樹杈開始畫地形。太子望山,九裡山,鹿鳴山,燕尾山,官山……伏牛山太長,八百裡不可能全部走過。幾日以來,陸昀和羅令妤走的,都是印象中古時適合用兵之地。此山勢甚好,不止古人用,之前陸昀和魏將軍魏琮埋伏北國敵軍時,靠的也是伏牛山的地勢。

眼下戰火連連,雙方在交戰後,主戰場已經轉移,陸昀才能登山。他以為自己若要死,死的也當是用兵之地。然此時到了太子望山,陸昀才想到,這個更符合自己的性情——於此山可望南陽,幾乎可將南陽的一切情況看得清楚。且此山不出名。

他這樣自大清高的人,最喜歡的,不正是這種掌握全局的感覺麼?

若他真的會死,太子望山的可能性,一下子變得很高……

羅令妤在旁,看他蹲在地上寫寫畫畫,淡麵沉思。她隻在一開始看了幾眼,後來便發現他寫的亂,自己看不懂。然而沒關係,她想陸三郎一定是想到了什麼。衣袂被風吹揚,女郎立在旁邊,不打擾陸三郎。她垂目看自己的情郎時,眸中蕩著傾慕之情——

雪臣哥哥一定是看到了她沒有看到的東西。

多才且敏的郎君,還俊美無儔,她自是喜愛。

羅令妤耐心地站在旁邊等著陸昀想通時,忽然身子一晃,跌後兩步。陸昀一下子站起,扶住了她,將她摟到懷中。身邊隨從們同樣感覺到晃動,嚴陣以待。而大地震動轟轟,眾人向山下看去,見方才陸昀說的“南陽”方向,戰火轟然大放,城外人如螞蟻蝗蟲般密密麻麻,當是兵戈交戰。

陸昀臉色變了:“北國軍隊今日攻南陽?!”

此山果然地勢極好,這樣遠都能看清。

羅令妤立刻:“……那怎麼辦?!我們立刻回南陽援助麼?”可是陸昀手下的兵都支援給了汝陽,她和陸昀回南陽的時候,幾乎是就他們兩個。

陸昀:“嗯。”

他神色稍微遲疑,看一眼羅令妤,想羅令妤嬌弱,這下山就勉強……誰想他看過去,先前還哭腳疼腿軟非要他背的羅令妤,飛快地挽了袖子褲腳,她提起裙裾,比他反應還快地向下山路跑去。

羅令妤著急回頭:“雪臣哥哥,你還發什麼呆?快點快點。”

不當其時,陸昀卻伸手遮了下自己強忍不住向上揚的唇角:“……”

他的妤兒妹妹,真的……挺能跑的。

……

然短暫的輕鬆,也於此時結束。

二人匆匆和隨從們下山,陸昀既已對山形地勢心中有數,不再耽誤時間,直接騎馬返回南陽。他心急如焚,唯恐南陽城被攻破。當日入南陽主城,陸昀便和羅令妤分開。羅令妤急匆匆回去羅家,看羅家是否出事,長輩姐妹們是否安好,再從他們嘴裡問話南陽現今情況。

從這一日開始,羅令妤連續半個月未曾見到陸昀。

陸昀作為南陽駐紮的南國軍隊中的參軍,他派兵援助汝陽,南陽這邊的情況也不能忘。回到軍營,陸昀第一時間去見魏將軍。魏將軍忙得嘴上起泡,大馬金刀地坐在軍營中破口大罵,中氣十足。陸昀進去營帳,看到魏琮一隻手臂吊著,包紮著紗布。

魏琮順著陸昀微妙的眼神看了自己手臂一眼,嗤聲:“不就是手臂折了麼?又不是斷了。你們士族郎君就是婆婆媽媽,這麼點兒傷,我看你好像快哭了?”

陸昀不理會魏將軍的嘲笑。

他隻是看到這手臂傷,想到的是若不是魏琮皮厚肉實,極有可能在那場箭隻齊發的戰爭中喪命。那場箭陣非必死,當也討不了好。

陸三郎頓一下,伏身揚袖,向魏將軍鄭重一拜:“昀為私事,不在南陽數日,辛苦將軍了。”

魏將軍非常不自在的漲紅了臉:“……”

陸三郎長身玉立,風采翩翩,袖子飛揚如皺,端的是秀美雅致。這樣的玉郎平時和他互相看不順眼很正常,鄭重地來拜他這個出身寒門的將軍……魏將軍手足無措的,拍案粗聲:“不要婆婆媽媽的!老子不興你們貴族那動不動俯身就拜的風氣。老子是將軍,既駐紮南陽,這裡本就該我負責。你一個小白臉,本來就幫不上什麼忙。”

陸昀眉揚了下,沒說話。

但是魏琮卻覺得陸昀一定沒好話,這個郎君說話的那種清高調調,他早已領教過。魏琮粗聲:“……不過你既然回來了,就說說汝陽那邊情況如何,北國大軍當真如此強大,強大的不可戰勝麼?”

魏琮親上前線,他比所有人更清楚北軍的兵力強盛,與自己軍隊的羸弱。

陸昀冷靜的:“我們單靠兵力贏不了。且建業朝廷與我們心不齊,將軍應該也收到朝廷要我們撤兵的消息。我們無法退,既然不聽朝廷的話,朝廷就不會再提供兵馬和糧草。我走一趟汝陽和潁川,才發現各位將軍各自為戰,朝廷安排的將士,竟是彼此本不熟。然我們要贏北國大軍,單一個南陽,或一個汝陽,都是做不了數。必須合兵而戰。”

“我與令妤回來,走的非官道,而是伏牛山。”

魏琮打斷:“你登伏牛山去看地形了?”

他於打仗上頗為敏感,若有所思:“……聽你的意思,是要借助地形來合兵了。唔,有些意思,陸參軍繼續說。”

此時南陽戰事交給手下其他將軍,窩於帳中,自陸昀回來,魏將軍就與他討論了一下午。陸昀想的是朝廷心不齊,兵馬和糧草此時沒斷,慢慢的會斷。斷了的話,就得靠敵軍來養,是以戰爭必須多勝少敗。

不能指望朝廷,陸昀放心的是陸二郎知道夢中走向,他會說服自己代表的陸家陣營站在陸三郎這一邊;陳王一人之力無法撼動整個朝堂,讓朝廷全心支持北方戰爭。但陳王和陸家聯手,起碼應該穩住局勢。即便不能讓朝廷出兵給錢,也能將朝廷對戰事的乾預拖著。

魏將軍:“你怎知陳王殿下會助我們?麻煩,又得寫信。”

一寫信就是十餘日的等候,真等到消息,恐怕朝廷的聖旨早就到了。若是朝廷的聖旨,直接是裁了他這個將軍可怎麼辦?

陸昀:“不必寫信,他心裡有數。既然讓我來南陽,他就該信我;他隻需幫我處理好後方事,不要讓後方事拖累我就好。”

魏琮沒吭氣,因他知陸三郎確實和他的主公,陳王殿下私交甚好。眼下隻想到,原來不必書信就心有靈犀……陳王和陸三郎的感情,比他以為的更好。魏琮沒有太多心思琢磨那事,因陸三郎已經說到合兵之事了。

陸三郎神色一頓,魏琮看來時,聽他語氣微妙:“其他幾位將軍恃才傲物,又不信我,可能不聽我的話。但是眼下,派兵支援汝陽的將軍,是衡陽王。”

魏琮想起自己在建業時聽到的:“糟了!你和衡陽王關係差。”

陸昀點了下頭:“……但是衡陽王知我能力,會聽我說話。雖是政敵,卻可合作。汝陽、南陽、潁川,起碼此三郡,可借助伏牛山的地形合兵。若此三郡合兵成功,圍堵住北國大軍。其他幾郡被敵軍圍的苦不堪言時,就會向我們求助。”

他手在地圖上一劃,麵容清冷:“……如此,整個北方合兵圍戰,可殲敵。”

汝陽、潁川、南陽,圍繞伏牛山地形,三方夾擊,成一個包圍圈,將北國大軍逼入地形凹陷處。這是第一步。

魏將軍還有疑惑:“如何與衡陽王聯絡?”

陸昀抬臉,眸子清黑:“點狼煙。”

魏琮:“狼煙所傳信號太少,不方便。”

魏琮已經考慮安排傳訊兵快馬加鞭地往返,卻聽陸昀說:“衡陽王少時在建業讀書,與我、陳王幾人曾求學同一學宮。少時相交,總有些頑劣的手段。現下長大了,求學時的過往不再多說,然我以狼煙所傳信號,他一定看得懂。”

“即便複雜。”

魏琮一愣,然後大喜,拍陸昀的手臂:“……陸參軍,大善!與北軍之戰交於你謀劃,我南軍焉能不勝?”

……

點狼煙,號角吹,旗幟生。

旗兵插旗,狼煙點燃。數裡一樓,漸次傳訊。

汝陽城中戰局膠著,衡陽王劉慕在此,配合汝陽的將士們反攻城,要將落於敵軍手中的城池拿回來。傳訊兵看到旗幟和狼煙的信號,看得一時呆住,因信號複雜,無法看懂。無奈之下,傳訊兵硬著頭皮來找汝陽的大將軍,大將軍看了信號……同樣看不懂。

汝陽一方:“……最開始的狼煙從哪裡傳來?確定是我方的?這樣的信號,並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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