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俶沒答妹妹,他指腹擦過信頁,好似能看到周揚靈伏案寫信的溫柔側影一般。她的眉眼、笑容,皆曆曆在目。
劉俶垂下的睫毛,輕微顫抖。因口吃緣故,二十幾年,他活得苦行僧一般,一丁點兒個人愛好都沒有。身邊來來去去的,隻剩下陸三郎。怕口吃的秘密暴露,不敢喜歡誰,還擔心身邊人受自己的牽累……周揚靈,算是他苦行僧一樣自我防備的生活中,唯一的鮮亮色吧。
想他一直這麼克製,是否可以給自己一點兒獎勵呢?
……
世間男癡女怨,大多如是。
不管陳王和周揚靈到了哪一步,當陸昀的大部隊南下時,一定會與本該比他們走得更遠的羅令妤一行人碰麵。休息時,陸三郎他們一行人,自然有朝廷的驛站迎接招待。陸二郎陸顯安排了各類事務,回到自己的房舍,才喝了口茶,就聽說又有人找。
來回話的驛站小吏滿目向往:“找郎君的,是一位戴著幕離的女郎。雖未見麵容,但觀身形,便知是美人。美人千裡來奔,郎君好福氣。”
說的陸二郎滿頭霧水,心生旖旎之望。
直到他在舍中接見了這位來投奔他的女郎。侍女靈玉都受羅令妤的囑咐而戴著幕離,她在舍中摘下幕離,躬身與二郎請安時,讓陸二郎的眼皮抽了一下。陸顯再看靈玉旁邊的女郎,那女郎也摘下幕離,露出一張千嬌百媚的麵孔,含笑與他打招呼:“二表哥,好久不見。”
陸顯:“……”
陸顯震驚,並且有一種自己受到欺騙的感覺:“你不是跟周郎南下了麼?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不去找你夫君,卻來找我?”
羅令妤很委屈,她蹙著眉,我見猶憐般眨著眼中淚光,輕聲細語:“二表哥,不是我不肯見我夫君啊。我若是在此時見了他,他一定打包讓人送我去宜城。但我不怕建業險境,我隻想留他身邊。若我直接隨軍到建業,他定無法將我半途送走。到時有陸家長輩們留我,那時候我再去尋他,他不就隻能留下我了麼?”
陸顯聲音發抖:“……你為何不直接與他說你想留下呢?”
羅令妤唇一翹:“他那麼堅決要送我走,我乾嘛掉麵子地,非要追在他後麵求他啊?”
陸顯:“……你不求他收留你,所以你來折磨我了。”
羅令妤赧然,也覺得自己總欺負善良的二表哥不好。但她很快拋下不好意思,走過去,挽住陸二郎的手臂央求:“二表哥,你就留下我嘛。到時候給三表哥一個驚喜啊。你留我在軍中,我什麼都能乾的呀,你就將我當侍女一樣使喚嘛。哼,我還要看看,我若不在身邊,我夫君是不是耐得住寂寞。”
羅令妤目中閃過幾抹狠色。
之前陳雪一事,雖然是烏龍,但是起碼讓羅令妤警惕。她的夫君才名遠播,傾慕他的女郎多的是。婚前和婚後不一樣,羅令妤要考察下陸昀的操守。
陸顯苦笑:“表妹……你和三弟玩情.趣,為何總要扯上我?”
怪他當日多嘴,把流產的夢告訴了表妹嗎?
陸顯以前隻以為羅表妹是個心性不那麼善良、有心機會保護自己的女郎,最近三弟成親後,他才知道,他仍然把羅表妹想得良善了許多。而羅令妤說讓他隨便安排,隻要留在軍中就好。陸顯卻哪裡敢讓羅令妤做苦活去?
嬌滴滴的一個女郎,秋波湛湛,一眼又一眼地暗示他。陸二郎麻木無比,聽懂表妹的暗示,讓表妹扮作侍女,幫忙收拾陸昀不在時的屋舍。平日裡,羅令妤和侍女靈玉一個屋休息。當是羅令妤扮侍女服侍陸三郎,靈玉再伺候女郎。
羅令妤歡喜應了。
她還從未做過侍女,更何況是陸二郎親自吩咐,隻伺候陸三郎一人的侍女。旁人見她戴著幕離,身量婀娜,想要調戲時,又顧忌著陸二郎,隻敢先觀察兩日。兩日以來,越發覺得此女神秘,莫非是陸二郎的姘頭?
可怕。
世家郎君就是不講究。聽聞陸二郎快要大婚了,竟敢公然帶一個貌美侍女在身邊。
不提仆從之間的八卦,這兩日,陸三郎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一介上流貴族郎君,自小用慣侍女,但因他本人過度挑剔,這麼多年,幾乎沒有一個侍女能在他眼皮下過得去。他不光要侍女識字,他還恨不得侍女是才女,能夠他說什麼,對方立刻接話;侍女還要有生活情調,屋子布置要經常變,但不能出錯;侍女要聞弦音而知雅意,他彈琴作畫時,侍女不要一臉茫然……陸三郎要的那種侍女,上流貴女都做不到。
以前在建業陸家,多虧錦月費儘心思調.教侍女,勉強能做到不在陸三郎眼皮下犯錯。但是要達到陸三郎的滿意程度,那是不可能的。
離開建業後,身邊伺候的侍女沒了錦月調.教,質量更差。陸昀心中一貫嫌棄,但他瞧不上人時,從來是眼裡沒人,根本不會說。陸昀在南陽時都沒遇到過讓他滿意的侍女,反而在回建業這一路,每次住驛站,收拾屋舍的侍女,都意外的讓他滿意。
會在屋中插花,時令花不顯單調,每次都不一樣,花瓣上還有露珠;
會換窗紗。驛站屋舍布置一貫呆板,陸昀看那窗紗不順眼已久,新的窗紗很快裁剪好換上;
每日備下的衣裳都在夜裡熨過,熏香不濃,這樣的香,陸三郎以前調.教錦月,可是花了極大功夫;
看了一半的書不會隨手給他收拾好,而是會做便箋提醒;墨汁才因太乾而嫌惡,次日就會換上新的一方濃墨……
陸三郎詫異著,他從未遇到過這麼懂事的侍女。動了心思,陸昀便想留下這個侍女來伺候。但是他問了幾次,這位侍女仍然不露其麵。陸昀若有所思,心思幾動。從來不在這上麵花費功夫的陸昀,聽說這侍女是二哥安排的後,就去尋了陸二郎問話。
陸顯很苦,打哈哈:“覺得好用你就用著嘛。何必因為人太好用,就非要見人呢?”
陸昀捕捉二哥那閃爍的神色,微妙一笑:“我是覺得世間竟有女子,比令妤更加懂我,讓我意外。我竟動了收此女入房的想法……”
陸顯緊張:“……你怎可如此朝三暮四,若讓表妹知道了……”
陸昀看著二哥的神色,輕笑:“表妹怎麼會知道,除非……”他眸子一揚,臉淡下:“令妤就在這裡?”
陸顯反應才稍微遲鈍了一下,陸三郎就肩膀鬆下、肯定地笑了一聲:“看來就是令妤了。我說呢,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和我心意的侍女。”
他的挑剔,一般侍女的修養根本不可能跟得上。能跟得上的人,又不可能隻甘願做一介侍女。若是羅令妤……倒是解釋得通了。隻是那個小壞蛋,竟然聯合二哥騙他。不願去宜城不去就是了,還想將他騙得團團轉……
陸二郎心裡發苦。他是不知三弟怎麼從自己這裡猜出是羅令妤的,但是猜出來也好,這兩個小夫妻不要再折騰自己就好了。
陸二郎抹把臉,鬆快道:“既然你猜到了,我就帶你去找她吧。”
陸昀不置可否。
當夜挑了時辰,陸二郎便偷偷摸摸地帶三弟去侍女的房舍,尋找羅令妤。兩個郎君在夜裡繞過巡邏,這樣折騰,陸昀麵色冷靜,陸顯卻幾次心臟要跳出嗓子眼。好不容易推開了侍女休憩屋舍的門,沒有驚醒另一床上的侍女靈玉,陸昀坐在了羅令妤的床邊。
俯身掀開床帳,看到榻上沉睡的女郎。
陸昀目中柔下,伸手卻在女郎的臉頰上狠狠掐了一把。換女郎夢中吃痛,卻沒有醒來。女郎沒有醒來,陸昀像找到有趣玩意一般,在女郎的另一邊麵頰上,又掐了一下,好似掐出花汁水一般。
陸二郎:“……”
這人竟這麼欺負他夫人。
……
陸昀心滿意足地和二哥出去,在院子裡,陸顯迫不及待的:“好了,已經見到了令妤,你們就快和好吧。你快帶她回你屋子去睡吧。”
陸昀卻拒絕。
他神秘一笑,涼聲:“夫人想玩,我怎麼會玩不起呢?”他轉頭看陸二郎:“二哥會幫我的吧?”
陸二郎:“……你們兩個真是夠了!”
……
可惜陸二郎好說話。他既舍不得辜負表妹,又不願讓三弟傷心。陸二郎就如雙麵間諜一般,周旋在兩人之間。
跟羅令妤說陸昀的消息,再和陸昀說羅令妤如何。
陸二郎日日心驚膽跳,看不懂這夫妻二人的套路。
而羅令妤非癡傻之人。她充作侍女照顧陸昀時,發現自己屋中經常會多些東西,例如什麼糕點,什麼花。皆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卻很是討人歡心。侍女靈玉在一邊看得直跳眼皮,羅令妤尷尬的:“許是我魅力太大?”
她暗自意外,想自己日日戴著幕離,是招惹了哪位郎君?
她暗自調查,卻看不出是哪個害羞的郎君對她有意思。而這每晚回房,收到的禮物卻絡繹不絕。她心裡彆扭,這種事又不好讓陸二郎知道,二表哥會懷疑她不檢點的。又一晚收到糖人,羅令妤按捺不住,義正言辭地給房中留了紙條,委婉提醒:“承蒙郎君厚愛,然妾已為人.婦,望君自重。”
然當夜,她收到了回複的紙條,紙條上內容何等輕佻——“何必困於婦德,卿可願紅杏出牆?”
羅令妤瞠目結舌,握著紙條的手發抖。她第一次見識有人臉皮這樣厚:“……”
紅杏出牆?!
有人邀請她紅杏出牆?!
侍女深吸一口氣:“……女郎,你魅力真的好大……”她暗自疑惑,悄悄打量羅令妤布滿憂鬱的臉幾眼。同是戴著幕離,怎麼就無人勾搭自己?戴著幕離,都能看出表小姐是美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