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十五年四月尾, 大軍南旋,入玄武湖, 在建業周邊駐營待命。另有數艘大船駛入玄武湖水道,諸位文官、武官同宿船中,前往建業述職。在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君,乃陸三郎的新婚妻子羅令妤。為了照顧女君, 另起一船。
天亮時船破霧而出, 侍女在外傳話,隻說稍待片刻,船便到碼頭了, 請三郎和三少夫人做好準備。
清風拂綠水, 滿空潮意。打開窗子, 羅令妤烏發插簪、額心點花,她一身廣袖素裙立在窗邊, 肩窄腰細,身形婀娜。女郎眸子清澈烏黑, 打量著窗外水光,聽著湖水潺潺之聲。
她忽升起微妙的恍惚感, 想到上一次駛入此水道, 她和陸昀的孽緣由此開始;那時候她哪裡想得到, 不過一年, 再從此水過, 當日那個被她無情推下水的郎君, 已經成了她的夫君。
往事曆曆如浮雲,羅令妤唇向上翹了翹。
身後熱度襲來,郎君修長而馥清香的身體貼了過來,從後抱住了她腰。窗開著,他也放浪無比,隨意地偏頭,便在自己妻子頰上親了一下。才親一下,他就皺眉,不悅道:“怎麼這樣難吃?”
說的是她臉上的胭脂。
陸昀早就習慣每日睜開眼,他的新婚妻子必然在細致梳妝。妝容不精致,羅令妤不出門。也就她的胭脂水粉都是她自己調的,又香又甜,吃起來也無妨,陸昀才接受……但是他今日親她,唇上竟然點上了有些澀的味道。
羅令妤安撫她難說話的夫君,嗔道:“南陽之前一直在打仗,我跟你回來又一直趕路,我哪有時間調製花粉?之前的都用完了,現在點的是外麵買的……夫君要是嫌棄,就不要對我動手動腳了。”
陸昀一下子就鬆開了摟她腰肢的手,向後退開兩步。
羅令妤:“……”
她大氣,扭身就去捶打陸昀:“你竟真的嫌棄我?!”
陸昀唇角帶笑,將他那生氣的夫人一把摟入懷裡。她氣得臉紅,在他胸口捶打。他忍俊不禁,抓著她的手,就在她手上親了一下。羅令妤故意說:“手上的也不能吃,你亂親一通,不怕我毒死你呀?”
陸昀大笑,這一次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他第一次這樣突然把人提起來,嚇得懷裡女郎尖叫一聲,拍打他手臂,他卻不放。他笑不住,眉目舒展,笑意濃濃蕩在眼中。將羅令妤提在懷裡一旋,女郎叫著抱緊他脖頸。她越慌,摟他就摟得越緊。女郎的身子緊貼在他懷裡,心臟砰砰,她與他貼得這麼緊,他都能感覺到她胸脯的柔軟弧度。
窗外,侍女從船艙中過,聽到女君的聲音,眾女望來,一怔之下不覺羞窘挪開視線。餘光看到陸昀抱著自己的夫人,俯下臉與她貼額蹭了蹭,眼睛光華明亮:“說什麼呢?哥哥死在你身上都願意。”
羅令妤仰著臉,看他目中含情,笑意如春。容顏俊朗卓然的郎君,自來備受人矚目。他以前,笑得都是那樣淺、淡。而今,他抱起她轉一圈,袖子與她若雪般攪在一起……羅令妤這也是第一次,看他笑得這樣開懷,不覺目生驚豔色——
原來陸昀真正高興的時候,是這個樣子。
羅令妤出神著,陸昀笑夠了,才與她抵額,柔聲問她:“馬上就要進建業了……真的不要我陪你回陸家麼?”
陸昀此時雖然和她在同一艘船上,但一會兒上了岸,他就應該與其他官員一道入宮麵聖,與皇帝陛下彙報軍情政務。但新婚嬌妻雖然是他表妹,卻是第一次以新身份回陸家。陸昀對外傲慢了些,心中卻知道陸家大門不是那麼好進的。
羅令妤心口一顫。
她聽懂了陸昀的言外之意。她的出身差,實則配不上陸昀。陸三郎陪她一起回陸家還好,若她一人回去,不知要被人說多少閒話。她嫁給陸昀,在世人眼中她是攀了高枝,陸昀是自甘墮落。士族講究門第,這是一場地位不匹配的婚姻。
受到的壓力,何其大。
羅令妤卻嫣然一笑,鬥誌昂揚道:“誰指著你陪我啊?你不陪我,他們說你不喜歡我;你陪了我,他們又會說我小家子氣。都是錯。我羅令妤一心要嫁豪門,我豈會受不住這個……夫君你安心忙你的政務吧。待你閒下來,我一定早就將你的後院打理清楚了。”
她衝陸昀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