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1(1 / 2)

冰冷寒銳的黑夜, 濃霧冷霜重疊如水般浮動。城牆相隔,城中內戰正酣,城外衡陽王帶兵馬破霧而出, 與挾持老皇帝出都的越子寒一行人迎上。

劉慕短瞬的驚詫後很快鎮定,看出了建業城中有變,他的皇兄成了戰利品。越子寒等人赫然拔劍,將南國皇帝守在最後方,越子寒立在最前方, 全身肌肉緊繃, 凝視那對麵騎在馬上的威武郡王。

劉慕也帶著兵, 但他回都, 自然不可能千軍萬馬回來。朝廷隻許他帶自己的親信, 劉慕親信數十人, 還包括坐著馬車、氣喘籲籲在後趕路的孔先生這位門客。

而對麵挾持皇帝的人, 同樣數十人。竟有膽子在建業帶走皇帝, 這些人除了有內應, 自身武功應當也極高。算下來, 想要救皇帝,劉慕自己也得犧牲。

衡陽王迅速判斷完形勢, 再與那頭發亂蓬、白胡拉碴的皇帝視線對上。一時間, 這對年齡幾乎差了一輩的兄弟,心中都升起荒蕪感。

老皇帝臉色青青白白, 尷尬、難堪、憤怒等色一瞬而過。但是被越子寒掐住喉嚨, 老皇帝被死亡陰影籠罩, 他拚命地發出求救信號:“救朕!快救朕——他們是北國亂黨,不要讓他們得逞!”

“如果南國皇帝被擄至北國,我南國還有何顏麵?”

劉慕麵色繃起,眼底神色猛顫。

老皇帝見他似乎心動,自己心裡也突兀地生起了期望。他迫切喚醒自己和這位少年郡王的兄弟之情——

“阿慕,救我啊!我是你兄長!你唯一的皇兄啊!父皇薨前,囑咐我們兄弟二人互相扶持,共守南國!”

“阿慕,阿慕你不記得了麼?你小時候,都是兄長帶大你的啊。你想要什麼兄長都給你什麼……阿慕,救我!”

劉慕眸子猛縮,持著韁繩的手背,青筋嶙峋跳起,映著他繃得快要撕裂般的麵容。沉默片刻,敵我雙方對峙,矛盾一觸即發之時,劉慕俯著眼:“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老皇帝忽然一滯,胸口如被石砸:“……!”

劉慕重複一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這首詩,是皇兄曾教給我的,皇兄你還記得這些麼?”

……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而那少時的記憶,則如一生一世般永遠銘記。

先皇長壽,現在的南國皇帝還做太子時,熬了四十幾年,都沒熬到老皇帝去世,反而先熬到了老皇帝給自己生了個弟弟。

老年得子,在劉慕出生前,距離他上一個兄長已經過去了快十年。由此劉慕一出生,先皇便寵愛無比。小兒還未長大,就先封了王。

而現在的老皇帝,不管是出於討好自己父皇的目的,還是真的喜歡幼弟,他對劉慕非常疼寵。將劉慕當兒子一般養大,甚至比對兒子更加親昵。

劉慕至今記得,自己的父親年紀大了沒有精力,自己少時,便是這位皇兄一手帶大的。自己養成個無法無天的霸道性子,未嘗沒有皇兄的功勞。

他的暴戾、易怒,甚至性格中的耿直、驕傲,皇兄都有功勞。

至今記得晚上入睡前,皇兄讀書哄他入睡。他調皮多動,不肯好好睡,多次戲弄皇兄。皇兄眼露無奈色,他如何鬨,皇兄都不生氣。在劉慕的記憶中,耳邊常年縈繞著幼年時背得滾瓜爛熟的詩句——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宜爾家室,樂爾妻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

……

一朝一夕,皆是養恩。是否一切改變,從父皇的遺詔開始?

實則劉慕到現在都不知道所謂的遺詔是否存在,是真是假。他也不在意這個。他本覺得皇兄是皇帝,自己是郡王。自己少時可以霸道,長大後諸位公子對自己恭敬,理所當然。

但是皇兄竟然要殺自己……對自己來說,從這時才開始改變。

黑夜蒼茫無邊,年齡差了整整一輪的兄弟在敵我軍隊中對望。良久,老皇帝閉目,聲音發抖:“棠棣……我記得,我記得!”

他腦海中嗡鳴一聲,老淚縱橫,刹那間思緒空白。他也曾真心疼愛過這個弟弟,他也喜歡過這個弟弟。他的兒子們如工具般,是他權衡世家、拉攏世家的工具。他為了皇位犧牲了許多,他將自己的弟弟當兒子一般養……他本以為,這個弟弟這麼年幼,對自己的皇位毫無影響。

劉慕少年英俊的麵孔,在看到老皇帝閉目羞愧時,他微鬆口氣,露出一點笑意。身後隨從見他們的將軍坐直,刷一下抽出了腰間秋虹長劍——

“殺!與我一起救陛下!”

說時遲那時快,劉慕大喝一聲後,長身飛縱。他躍下高頭大馬,手中劍劈開,向越子寒殺去。少年越子寒瞳眸猛然收縮,肌肉如鋼鐵,他轟然而起,身如猛龍入江般,迎上劉慕!

“擦——”

刀劍火花擦過,映照兩個少年的眼睛。

冷風灌體,劈山斷水!

雙方軍馬在兩位首領的帶領下,豪情縱下,揮舞兵器,口上大喝著,向對方衝殺而去——

……

“咚!”

拍門聲劇烈,一聲急過一聲。陸府宅外戰況激烈,隔著門,能聽到外頭巷中兵器交戰,敵我時而撞上牆。陸家布下的兵圍著府門四周,將整個院子守得固若金湯,滴水不漏。

之前吵著出門的客人蒼白著臉逃了回來,回不來的,眾人心中有了猜測,心情沉重。同時有人拍門求助,淒厲喊著開門,求陸家收留。

私兵們不肯放人進來,陸顯焦急,努力和這些兵交涉:“能逃到此地的,求助陸家的,都是信任我們的人!也有方才出去卻沒能回來的,怎能不開門?!”

私兵首領不為所動:“二郎見諒,北國細作蒙蔽我們,混入建業,我等並不能判斷他們孰是孰非。最妥之計,當是閉門,將門中人護好。”

陸顯:“你、你……”

拍門聲劇烈,門外人求救、慘叫聲混於一起。敵軍追殺,血順著門縫流入,北國軍隊針對建業城內一切有兵力之人,未曾做好準備的世家,一時被衝亂。他們驅車而逃,滿城都在廝殺時,他們來求到陸家大門。

門外青年慘聲:“開門!開門,是三郎讓我來的!”

陸二郎陸顯發著抖,手指門板:“門外那是齊三郎齊安!你聽不出他的聲音麼?三弟走後,將府中諸事交與我,我讓你開門!”

私兵首領抱拳沉聲:“三郎隻讓二郎負責門中事務。三郎說二郎優柔寡斷,不擅判斷局勢。門外的戰事,請二郎不要過問。”

陸顯:“你、你……那是齊三郎!”

他說不過這位一根筋的首領,他轉身去找自己的父親,要父親讓這些兵撤掉。陸相與陸家族長等人待於一處,同時撫慰來陸家參與婚宴的客人。兒子的求助,陸相隻道:“聽三郎的。此夜之事全權交與三郎,你輔佐他就好。”

陸顯無法,隻好再次去大門口。門外求助聲越來越微弱,門中軍隊不肯放行,陸顯急得目眥欲裂。正是焦慮之時,羅令妤聲音在後:“開門,讓齊三郎進來。”

陸顯一顫,如欲救星,當即反身握住羅令妤的手。他激動的:“表妹!”

私兵首領依然為難:“女郎,非我等冷血,實則……”

羅令妤微微一笑,她掙脫被二哥抓住搖晃的手,撫了撫自己頰畔上的烏發。她美目眨動,秋水一樣漾漾生波。她溫柔地望著私兵首領,首領臉一下子紅了。

陸顯:“……”

美、美、美人計?!

見羅令妤走到門口,手叩了叩門,對門外高聲:“請郎君報出自己身份,年齡,家世。我等判斷是敵是友,才可放郎君入門避難!”

門外趴在門檻上拍門、卻始終不得救的齊三郎齊安原本已絕望,他衣袍染上血汙,不過是與友再外遊玩,竟遇上這種災難。仆從在逃亡中死亡,敵軍的追殺轉瞬即到,他惶恐時,一下子聽出心中愛人那美悅的聲音,立即高聲回答:“我我我是齊三郎,府宅在城北……”

如是簡單幾句,他屏息仰目。緩緩的,陸宅的門打開,軍隊出列,美麗的女郎裙裾似霜,她俯身來查探他。齊三郎目中濕透,握住羅令妤的手,顫聲:“羅妹妹,我便知,你這樣心善!”

同一時,巷中的追兵到來,陸宅留下的私兵持器相迎!

戰火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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