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雪瑤款款走近,挨著他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歉意道:“叫官家等了許久了,妾心中真是過意不去。”
楚楠剛才還擔心著,可當她坐下時又立即往她那邊挪了挪,習慣性環住她的腰肢。“你每日服侍我皆事事儘心,今日你娘親過來,又有你兄嫂妊娠之喜事,不過去個片刻罷了,有什麼妨礙的。”帶著笑意的嘴角透著溫潤和善,他許是自己也不知,他那雙平時靜淡的眼眸光華瑩潤,此時澄明如玉似水,怕是哪個女子被這雙眼睛凝視著,都會身不由己的溺死其中。
“於妾娘家而言確實是件大喜事。”範雪瑤靦腆地一笑:“不瞞官家,我嫂嫂嫁進範家以逾六年,始終未曾有過孕事。我爹娘唯有這麼一位嫡子,眼見成親多年,大哥始終沒有一兒半女的,難免急了些。幸好嫂嫂是個命裡有福的,這不,我娘親高興著呢,一來便說了這好消息,笑的合不攏嘴的,還說要好生照料著,好叫嫂嫂生下個白胖的孫兒呢。”
楚楠聞言有些驚訝:“你娘親也是個好性子,成親這麼些年還沒有一男半女,也不急。”換做彆人家,怕是早往兒子房中塞使女,納妾室了。
範雪瑤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尷尬道:“如何不急呢,不怕官家笑話,往日還在家中的時候,娘親同嫂嫂也是不大親近的,嫂嫂賢惠端莊,但因著無所出,在妯娌麵前也得矮個三分。一個屋簷下住著的,便是一家人,平日裡也免不得有些磕絆齟齬的。兩個堂嫂比嫂嫂還要晚進門,大堂嫂都已經生了個娘子,二堂嫂也快生了,娘親看著心裡總是有些不大鬆快的。”
說到這裡,轉而笑了起來:“現在可好了,隻要嫂嫂能生便好。六年算的什麼呢,有些人家子息遲,三四十了才得有個繼承香火的子嗣。往日娘親和嫂嫂心裡抑鬱,皆是因著看了多少大夫,總說身體好著,偏偏始終孕不上,這才心裡沒底,就怕是身體好好的,卻命裡無子。”
對此楚楠也頗有感觸,瑤娘兄嫂成婚六年無所出,可他比之也不差什麼。兩個公主隻是證明他有生育能力罷了。他雖自認年輕,身體也算壯健,倒是不怕沒有子嗣。隻是始終沒有個兒子,到底是沒有著落,倘若哪一日有個什麼不測……
思及此處,楚楠頓時感同身受一般。幸好瑤娘有福氣,跟了他沒多久便給他生了旭兒。伶俐聰明,養的也十分健康活潑,彆說是他這個親爹看著歡喜是理所當然了,旁人瞧了也沒有不愛的。
才想到旭兒,那邊楚小旭便睡飽了覺,水汪汪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睜,便露出小嗓子眼兒嚎起來,鬨著要吃奶了。不必範雪瑤吩咐,乳娘們便擁上去服侍喂奶了。待喂飽了肚子,打理乾淨,便馬上抱了過來。
楚小旭身上裹著大紅緙絲紫天鹿直袖綿襖,下麵穿一件大紅縐綢綿褲,腳上蹬著一雙半個巴掌大的掐金挖雲實納的薄底小靴,粉妝玉琢,活似年畫兒裡的童子一般。
這麼大的孩子已經認得母親了,乳娘還沒走近,楚小旭就張著胳膊要娘親抱抱了。
範雪瑤伸手抱過來,讓他站在自己膝蓋上站著,一邊同乳娘說話。
“奶過旭兒了?”
“奶過了。”
“去拿些溫水過來給旭兒吃。”範雪瑤吩咐道,現在天氣乾燥,小孩子鼻孔毛細血管也脆弱,很容易因為乾燥而傷到粘膜,所以她每天都督促楚小旭喝一點清水。小孩子也不能喝茶,總喝蜂蜜水又怕太寒涼了會瀉肚子,所以隻能喝白開水了。
乳娘應聲下去了,不一會兒就端著一杯熱水過來了。
碗不大不小,範雪瑤一手扶著兒子,一手端著杯子湊到兒子嘴邊。楚小旭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扒住杯沿,彆看他人小,這力氣還挺大的,頓時帶的她手一低。她連忙手上用力,把住杯子,控製著水流讓楚小旭能喝到水,又不至於水太多吞咽不及給嗆到,弄濕綿襖。
才喝了幾口,楚小旭身子就一下一下往下墜了,心知他是腿酸了,範雪瑤便扶著兒子坐下來,繼續喂水。等到他喝夠了,就小臉蛋兒往一旁撇,小手兒也不扒著水杯了,改成往外推。
楚楠看多了她在兒子身上事事親力親為的習慣,也逐漸接受了。一開始他是不樂意她這個樣子的,覺得她這樣有些降低身份。畢竟莫說是皇室了,就是貴族世家的子弟,哪個不是自幼由乳娘丫鬟們照顧大的?
做母親的,疼愛子女也不過是看的緊一些,衣食起居事事過問著,免得有下人疏忽大意了罷了。哪像她這樣,恨不得親自換洗兒子裹屁股的尿布了。二來他也心疼她這樣太累,什麼事吩咐宮人做不行,非得連旭兒吃口水都得她親自來?都說子女是母親的眼珠子,她倒是真像嗬護眼珠子一樣嗬護旭兒,看的他做爹爹的都有些嫉妒自己兒子了。
楚小旭剛睡醒,正一身的精力,才喝完水就手舞足蹈地鬨著玩起來了。範雪瑤把他放到榻上,讓乳娘拿來牛皮小鼓給他自己拍著玩兒,一麵同楚楠說話。
“已經過了冬至,再過幾日便是臘月,年關也近了,是不是該回宮裡去了?再過些日子就該下雪了,到時候路上泥濘濕滑就不好走了。”
楚楠靠著引枕,單手支頜,微笑著開口,聲音帶著幾分愜意慵懶:“下雪就下雪吧,今年我們就在彆苑過年,便是道路濕滑也沒什麼妨礙。”
範雪瑤一聽,就知楚楠是在彆苑待著十分順心,有些憊懶了。反正在哪兒都是一樣的,她倒是無所謂,於她來說沒什麼區彆。
不過,對底下人來說就麻煩了。比如進了臘月各局各司都該盤點清算賬目,這些都是要由皇帝皇後最終過目審查的,耽誤不得。從宮裡到彆苑騎馬來回一趟就是半天,一路上奔波來回的,不給累死也得給顛散骨頭。
而大臣們要從城裡到城郊彆苑來,也得走一段泥地。
她倒是沒勸什麼,隻笑了笑就說起了彆的。
“再幾日便是妾父親的壽辰了,我欲放些賞賜聊表心意。隻是尋常物件妾有些拿不出手,不能親自為爹爹賀壽,本就是一件憾事了……官家先前曾賜了妾一架十二扇的緙絲大屏,實再珍貴稀罕。隻是妾想著,一來這等寶物便是放了下去,怕也是受不住的。二來也是官家愛重妾才賜的寶物,倘若放了下去,妾麵上倒是好看,但拂了官家一片心意就不美了。倒是有一架小些的八寶圖屏風,也是緙絲的,金光奪目。想著多寶多福,也是個寓意好的物什,放下去也恰當。隻是這是宮裡的物件,又是個大件兒,想先問官家一聲,倘若有什麼不便的,也好改選其他賜物。”
楚楠聽她說完,失笑道:“我還道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值得你長篇大論的,憂心這麼多。不過是架屏風罷了,放下去了又如何?命府庫裡記了檔,隻管放心送去吧。”
想了想,又道:“你手裡也不寬裕,既是你爹爹壽辰,這賜物也不好稀薄,我再叫人從內帑裡拿些彩緞金銀等物給你,到了日子一並賜下去。”
“那我便先謝過官家這般恩澤了。”範雪瑤也不推辭,楚楠會有此舉皆是因為範明輝是她爹,不然不過一個五品小官的壽辰,哪裡值得他賞下賜物?還不是看著是她爹麼。
借她之手放下賞賜,既給她添了臉麵,她能賞下那麼多東西,便表明了她是如何的受寵,得楚楠看重。且還不至於親自賞下賜物帶累範家和她的名聲,惹人非議。畢竟她爹隻是個五品官,既非侯門世家,亦沒祖上功臣蔭庇,曆代曆朝,能在壽辰時得皇帝賞賜,無非是外戚、寵臣和權臣。她爹既不占寵臣也不占權臣,而這外戚……
外戚者,皇親國戚也。也就是指皇帝的妻子,皇後娘家兄弟。與皇族宗親沒有絲毫關係。楚楠的外戚,不過是太後的娘家與皇後的娘家,她雖是昭儀,再得寵,常人說道時稱一聲外戚,也並非名正言順的外戚。
所以楚楠這麼做既給了她家好,又避免了是非,不可謂不聰明。既風光了範家,又在她麵前賣了個好,側麵表示了他對她的看重。
她高興地笑了起來,笑得眼眸彎彎,漂亮的不得了。
楚楠見她這麼高興,知道她是明白他的意思的,頓時覺得他們心有靈犀,頗有默契,也跟著笑了起來。
說到緙絲,楚楠想起前幾日定州進上一幅緙絲的《山茶蛺蝶圖》,因為緙絲畫雖然珍貴,但他興趣不在這之上,因此沒放在心上,看過讚賞了幾句便叫人收進內帑了。現在回想起來,那副畫是在白地上用彩線織成的,清新秀麗,正與瑤娘十分相稱。
正想道,立即便命人去取來,這畫因才進上,底下人摸不準楚楠什麼時候會想起來,便還放在彆苑的庫房裡,他一叫人拿,很快便拿了來。
楚楠親自展開了畫,範雪瑤定睛端看,隻見在白地上用彩線織出盛開的三朵山茶花和一隻飛舞的蛺蝶,枝乾綠葉和盛開的山茶花的花蕊和花瓣,蓓蕾含苞欲放,花蕊和花瓣,蝶翅與蝶須皆繡的惟妙惟肖,十分逼真。每一處皆極儘精細,暈色和諧,清新秀麗。更巧妙的是山茶花枝上還有一片被蟲蛀過的黃葉,更顯精細精巧,增添了美感與活靈活現的真實感,令人讚歎不已。
範雪瑤是女人,也喜愛這些漂亮的花鳥蝴蝶,一看便喜愛的直讚歎道:“真是絕妙的佳作。”
楚楠見她喜歡,笑容也更深了,嘴角噙著溫和的微笑,介紹道:“這畫出自定州江亭徐氏之手,徐氏以緙絲女紅聞名,工藝精湛,亦擅作畫。進上的緙絲珍品便有不小的數目皆是出自她手。”
範雪瑤讚賞地頷首:“原來如此,難怪會有如此形神生動,生意渾成的作品。真是運絲如筆,巧妙功絕。”
“既然瑤娘喜愛這畫,便叫人裝裱好了,於你妝點妝點屋室。”楚楠說道,招招手,示意宮女將畫收下去。
不知不覺中又得了件賞賜,範雪瑤自然是起身行禮道謝。好東西自然是不嫌多的,這樣的畫掛著看都是極賞心悅目的。這種鮮花燦爛,草蟲飛舞,相映成趣的圖畫,在這樹葉枯零的季節看著就分外討喜。
此時範雪瑤還覺得稀鬆平常,畢竟楚楠時不時地就給她些好東西,這畫兒在其中也不算頂尖兒的,更稀罕寶貝的還有著呢。
可偏偏不巧的,這緙絲畫卻叫許皇後知道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