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魏國大長公主是見過太後再來的,韋太後知道她因為長孫珪被罰一事,對範雪瑤不滿,因此在她來之前,便為範雪瑤說了不少好話,婉轉地勸她彆太過火。
秦魏國大長公主是親眼看著韋太後走到今天的,很明白當初韋太後處境有多艱難,不受寵,被那些卑賤的伶人騎在頭上。而且韋太後又是她的晚輩。
她唯獨命好的就是生養了楚楠這麼個好兒子,聰慧好學又知禮,肯發奮,頂著巨大的壓力走到今天這一步。
如果不是有楚楠這麼個好兒子,哪裡能有她被尊封為太後的一天出於這些想法,大長公主其實內心並不怎麼尊重韋太後。
因此哪怕韋太後從中周旋說了那麼多好話,真見了範雪瑤,她依然沒半點好態度。一打照臉就給臉子看。
等進了殿內,畫屏等人近前服侍,奉茶果。她見到畫屏、巧巧、素娥等人皆是眉目清秀,身上的宮裝衣襟、袖口處皆繡著花,打扮的都很俏麗的模樣,便一心認定這些宮女都是範雪瑤養來蠱惑官家的,恐怕有不少已經被官家幸過了。
範雪瑤聽到大長公主內心的想法,險些笑出來。誰說宮女打扮的精致一些,就一定要是為了取悅皇帝她就喜歡自己殿裡的宮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圍在身邊都覺得賞心悅目,不行嗎
何況她的宮女也沒打扮的多出格,不過是她賞了些衣料子,穿綾著綢,頭上有兩樣簪釵罷了,這就算出格了人家老太後、皇後身邊的宮女還戴花冠呢
秦魏國大長公主皺著眉頭,一雙渾濁的眼睛從宮女們身上轉來轉去,神色嚴肅地說道“這些個宮娥,打扮的妖妖嬈嬈的,成什麼體統。莫要以為是服侍妃嬪的,規矩上就可以輕慢疏忽了。昭儀你這殿裡的宮人規矩可不好,要把心思多放些在管教宮人身上才是。”
範雪瑤笑了起來,她本來看著有太後的女官在,所以準備扮會兒溫馴。左右之前大長公主找的茬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以忍讓。
但是現在秦魏國大長公主說的卻是說她規矩不好,管不好自己殿裡的宮人,甚至暗指她把心思放在了彆處。
她一個內宮妃嬪,心思能放在哪裡無非就是爭奪寵幸罷了。
秦魏國大長公主這是在指責她因為整天想著邀寵,所以才把自己的宮人打扮的妖妖嬈嬈,借此取悅皇帝。
這就沒法忍了。
範雪瑤眼瞼微垂,然後又抬起,勾著嘴角道“大長公主這話妾可受不得,妾彆的話不敢講,但管教宮人上,卻還有些心得。妾進宮也有幾年了,從未有宮人犯過任何一條禁律。官家曾問說,披香殿的宮人規矩極好,是不是管教的嚴還囑咐妾說,宮裡許多妃嬪有毆打宮人的惡習,勸妾不可做那痛毆宮人的齷齪事。其實妾哪有打過她們,不過是在偶爾宮人犯了錯時,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再加之平日裡尚仁尚德,以身作則罷了。”
大長公主神情陰沉,瞪著範雪瑤的眼睛大了一點。
範雪瑤視而不見,說著,把身子轉向畫屏她們,端詳了一圈兒,疑惑道“覺著妖嬈嗎既沒濃妝豔抹,也沒有穿著大紅大綠,並不豔冶輕浮啊。”
“哦,想必大長公主是指她們穿戴的,那你誤會了。”
範雪瑤笑的溫婉“她們身上穿的、戴的,雖非宮女的份例,但並不逾製。她們服侍的體貼用心,妾憐惜她們才賞賜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些尋常的宮花簪環罷了。看著好看,多是些絨花通草之流,並不貴重的。倒是叫大長公主誤會了。其實,妾以為,隻要宮女們規矩好,說話行動不帶輕浮。打扮的整潔得體一些也沒什麼不好。更能彰顯皇室高貴威嚴的風範不是嗎”
秦魏國大長公主喘息急促起來,正要喝罵好牙尖嘴利的婦人。
這時候女官突然說道“昭儀這話正是說到對處了。太後老人家最是講究精氣神兒的人,不管是夏天冬天,每天到時候一定起床,梳洗晨妝。絕不會有蓬頭垢麵的時候。太後宮裡的人,都有專門的姑姑帶她們整日整夜地拆改做,你要是仔細瞧,就能看出來她們身上的衣裳鞋襪,絕沒有一件一模一樣的。丫頭們描眉塗脂,穿戴的鮮豔亮麗,每個人看著都是容光煥發,春風滿麵的。太後說看著宮女們這樣有精神,自己眼裡也敞亮了,更有精神些。”
秦魏國大長公主話被堵在喉嚨裡,噎的她心口發悶。
她心想,這女官是什麼意思呢她剛數落這範昭儀的宮女沒規矩,打扮出格。轉頭這女官就說太後宮裡的人更講究打扮,還是太後準許的。這不是打她的嘴巴嗎想到女官是代表韋太後了,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韋太後的意思。大長公主很是意外,她沒想到太後居然這麼向著這個昭儀。
範雪瑤嘴角笑容變深,看向女官,笑著對她說“怨不得太後宮裡的人,哪一個挑出來都是那樣嬌媚婀娜,打扮的有一股特彆的味兒。原來是有太後教著,太後真是不疼妾,藏私著呢。哪一日妾非要厚著臉皮,央求太後傳教些,總不能叫宮人給比下去了。”
女官們聽了這話,不由笑了起來“昭儀如此花容月貌,再把太後她老人家的底子都學了去,可就真要把彆個比的麵目可憎了。”
大長公主聽著她們幾人你來我往地說笑,隻覺得如烏鴉亂叫一般吵鬨,令她厭煩又頭疼。
範雪瑤裝作沒發現她正不耐煩,一味地和女官們說著人情話,半晌才仿佛剛意識到大長公主許久不曾說話了一樣,泛紅了臉道“妾失禮了大長公主是想看一看大皇子的罷”
旋即看向畫屏,問道“去裡麵瞧瞧大皇子這會子在做什麼”
畫屏喏了一聲,往後退了幾步,踅身往東梢間去了。須臾,又過來回道“珠珠正在教大皇子讀娘子寫的那本啟蒙書。”
“好。”範雪瑤點頭道“暫且放一放罷,既然大長公主進宮來了,想見見大皇子,就叫乳娘把大皇子抱來,給大長公主見見。”
畫屏便去東梢間傳話,不一會兒,就見兩個乳娘並數位宮女,擁簇著一個身著紅綾袍的小小郎君過來,沒叫乳娘抱著,反而自己走在地上。
“這就是大皇子”
大長公主原以為大皇子會是被寵的嬌生慣養,兩步路都走不來的模樣,沒想到生的很健康,人雖小,踩著的步子卻很穩實,生的白淨可愛,圓頭圓腦的,一雙大大的眼睛清明有神,一看就非凡人。
楚煦進來,他是小孩兒子,又整天待在這披香殿裡,甚少見外人,因此有些怕生。突然看見屋子裡待著許多不認識的人,便有些害怕,小腳都停住了,有點想轉身走開。然後他看見了範雪瑤,轉身的動作停了,立即噠噠地跑著撲向範雪瑤。
“娘。”奶聲奶氣地喊著。
範雪瑤把他抱起來,讓他肉墩墩的小屁股坐在自己的腿上,握著他軟軟的小手說“來客人了,旭兒要叫人哦。這是秦魏國大長公主,旭兒要叫曾姑祖母。”
楚煦摟著範雪瑤,臉蛋貼著她胸口,隻把黑亮圓溜的眼睛轉過去看大長公主,一麵觀察這個從沒見過的人,一麵學著娘親的話喊道“曾、姑祖母。”
秦魏國大長公主看著玉雪可愛的楚煦,本來藏了一肚子挑刺的意圖,不知怎麼地,說不出口了。生硬地勾著唇角,擠出和藹慈祥的表情來“大皇子真是聰明乖覺,生的好生可愛,竟似佛祖座下的金童一般。怨不得太後與官家如此寵愛。”
原本說的倒還好,後麵一句又帶出點兒酸氣來,她自己也察覺到了,趕緊遮掩道“老身一見大皇子,就喜歡的緊。”說著,衝著身旁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會意上前,取出一個紅綢包兒。
秦魏國大長公主打開紅綢包兒,隻見裡麵是一塊長樂穀紋的和田玉璧,青白色,玉質細膩,是塊好玉。
她把玉璧拿起來,往楚煦懷裡放,一麵道“這給大皇子拿著玩兒罷。”
“來看看他就罷了,怎麼還能收大長公主的東西。”範雪瑤客氣地辭道。
兩人客氣了兩回,範雪瑤才叫楚煦接下玉璧。
秦魏國大長公主不吝嗇地誇張了楚煦好些話,女官見了,都以為她是真的喜歡楚煦了。其實楚煦這麼漂亮可愛的又乖巧的男孩兒,秦魏國大長公主怎麼會不喜歡,隻是一想到他的生母是誰,她就喜歡不起來。
如果是她的乖外孫女兒生的,她真是恨不得日日抱在懷裡親愛。可惜托生錯了肚子。
“大皇子養的倒是好。像大皇子這樣大的孩子,大多怯怯懨懨的,奶水也吃不上兩口。說是世胄,錦衣玉食,身子還不如那些個百姓家摔打養大的孩子結實。”
虛情假意地說了半晌話,楚煦正是愛玩兒的時候,偏偏範雪瑤又一直和那個陌生人說話,不陪自己玩耍,楚煦不大高興,鬨著要下地。範雪瑤便叫乳娘把他抱進去玩兒。
大長公主覺得自己表現夠了對大皇子的關注,是時候說正事了,目光落在範雪瑤身上,把醞釀已久的話說了出來。
“方才昭儀說過,你素來尚仁尚德,老身便認為你是個溫良仁厚之人。既然對待宮人都施以恩德,那麼對待與你一般身份的人,怎麼卻這般冷漠”
女官與宮女們俱都愣了愣,臉色微變,披香殿的宮女眼神透露著緊張,眨也不眨地望著範雪瑤。
女官皺眉,看向大長公主,見她眼睛直盯著昭儀,一心等她答複,不由目露怒色,不敢相信有韋太後事先叮囑周旋,大長公主竟然對待昭儀還如此放肆。這簡直是沒把她們太後放在眼裡。
範雪瑤一怔,道“不知大長公主此話作何解”語氣中的不解之意,叫秦魏國大長公主氣憤起來。
“你不必裝模作樣,你心裡十分清楚老身是在說什麼。你父原是從五品大理寺少卿,你進宮後初封為美人,以帝寵進婕妤,又因降誕皇子特進封昭儀。而老身的外孫女,初封即為昭容,如今卻與你平起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