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陽公主撲騰了好一會兒,才從湯池裡爬出來。她本是應該去行宮右邊的湯池,但好不容易逮到顧休休獨處的機會,她便想趁顧休休不防備,將顧休休推到湯池裡。
雖然湯池沒有多深,猛地栽進去,也要摔個狼狽不堪,叫旁人看上笑話。
誰料顧休休竟然躲過了她這一推——這一招百用不厭,她曾在湖邊推過五皇子——便是那位沒活過十歲就夭折的五皇子。
五皇子的娘親原是個身份低賤的宮婢,但是命好,隻被寵幸了一次,就懷上龍子。
母憑子貴,那宮婢被提封為浣嬪,整日將五皇子當做寶貝心肝似的護著。原本溫陽公主與五皇子無冤無仇,也是互不相乾,直到那次貞貴妃將本該留給她的鮫人紗,贈給了浣嬪。
那是她求了貞貴妃許久,貞貴妃才答應了留給她半匹鮫人紗裁衣,結果就因為貞貴妃瞧著五皇子伶俐可愛,便將鮫人紗給了浣嬪裁衣。
溫陽公主本就鬱悶,剛巧回去的途中看到了五皇子獨自一人溜到禦花園的湖邊撒魚食,她一時衝動,就將五皇子推進了湖裡。
那湖並不算深,誰知道五皇子不會泅水,等她喊來了人,將五皇子救上來的時候,人已經沒氣了。
那日剛巧下過雨,湖邊有些淤泥,五皇子亦不是第一次從太傅那處偷溜出來喂魚了,沒人懷疑尚且年少的溫陽公主,隻當是五皇子自己失足跌了下去。
今日溫陽公主雖然沒準備將顧休休溺死在湯池中,卻是有意讓顧休休在眾人麵前嗆水出醜。
她爬出湯池,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水,一邊咳嗽,一邊指著顧休休,嗓門響亮:“……你為何要推我?”
溫陽公主便是這樣不能吃虧的性子,她最擅長的就是顛倒黑白,反正沒人看到她是怎麼掉進湯池裡的,她就算說是顧休休推了她,顧休休又能耐她如何?
“……”顧休休挑了挑眉,盯著溫陽公主看了半晌,似乎是覺得有些好笑,忍不住笑了起來:“溫陽公主,你腳滑栽進湯池便罷了,難不成還將腦袋也摔進了水?”
溫陽公主沒聽懂她的話,隻聽懂了那一句‘腦子也摔進了水’,不禁怒道:“你什麼意思?!”
她不緊不慢,輕聲道:“你不在皇室泉池中待著,跑到這裡來,還口口聲聲說我推你……難不成是我有什麼法術,能將你從右邊的行宮,平白無故變到此處來?”
顧休休特意將‘平白無故’幾字咬的用力了些,旁的士族女郎聽到這話,都哄然笑了起來。
是了,腿長在溫陽公主身上,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還突然栽進湯池中摔成落湯雞?
大抵是想作妖,卻不成想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一時腳滑,失足栽進了湯池裡。
溫陽公主也是自不量力,想她母妃貞貴妃都栽到了顧休休手裡——女郎們昨日在佛苑中看了一出大戲後,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管真相如何,總之同樣都是被摘指誣陷,到最後貞貴妃撞了牆、失了寵,而顧休休卻毫發無損。
這足以說明顧休休不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偏偏溫陽公主還看不透這一點,將顧休休當做了北宮中好欺負的嬪妃宮婢一般。
能在這湯池中沐浴淨身的士族女郎,大多數是出身名門貴族的嫡女,她們可不怕溫陽公主,此時都毫不留情麵地嘲笑出聲。
聽著周圍不斷傳來的咯咯笑聲,溫陽公主氣得臉都紅了,她何時受過這般委屈——從那日在北宮的賞菊宴上初見,到今日行宮泉眼,她次次在顧休休身上吃癟,一次都沒討到過好處。
甚至顧休休還扇過她兩巴掌。
眼淚控製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著,溫陽公主紅著眼睛,抬起的手臂在空中抖了半晌,憋出一句狠話來:“你等著,我要去找四皇子哥哥!”
說罷,她便要扶著一旁的山石站起身來,似是準備離開這裡。
顧休休沒有在意溫陽公主的狠話,不知是不是被溫陽公主鬨騰的,她覺得呼吸有些不順,胸口微微窒悶著,空氣都染上了幾分灼燥。
許是溫陽公主掉進去的時候,被湯池裡的水迸濺到了,失聰的左耳嗡嗡作響,似是浸水的海綿,感覺有些發脹。
顧休休抬起皙白的指尖,輕輕揉了揉耳屏,眼前原本稀疏的彈幕,在一瞬間突然增多。
【什麼情況,我怎麼看到男人了,我是不是眼花了】
【樓上姐妹,你不是一個人,我也看到了,那不是錯覺,行宮裡真的有男人】
【快看啊,不止一個,就在西南角落裡!他們是從岩石底下爬出來的,難道這行宮裡也有什麼暗道嗎】
【一般皇室落腳、入住的地方,都會修建暗道逃生的,就像是太子上次在采葛坊,為了避人耳目,不也是帶著休崽從暗道裡離開的】
【不對呀,就算修建暗道逃生,那這些人是什麼人,他們怎麼會知道行宮的暗道在哪裡】
【不管是什麼人,反正來者不善,休崽快逃啊!】
【剛好離行宮的門口近,休崽要是反應過來的話,應該能逃出去】
大抵是太過激動了,彈幕多數都是紅顏色加粗體,顧休休被紅色彈幕閃的眼花,轉過頭朝著彈幕所說的西南角看去。
那一處山石居多,草木叢生,並沒有湯泉,也沒有女郎往那處走。大抵是先帝讓人修建時,將那處留出了一條暗道——就如同彈幕所說,皇室不論修建什麼行宮寢殿,大都會留有暗道,以備不時之需。
但顧休休來了此處多年,從不知曉那西南角的岩石處是一條暗道。
暗道本就是留給皇帝、皇後、太後、太子等人遇刺時,或有危險的時候用的,她們再是出身名門望族,也沒有資格知道暗道入口在何處,出口又通往哪裡。
不出意外,顧休休在西南角處,看到了彈幕上所提到的男人們。他們體形不一,有人彪壯,有人矮小,臉上圍著黑色布巾,目測瘦弱者居多,從那岩石底下的暗道裡,一個接一個的往外爬著。
因他們衣著都灰撲撲的,跟那岩石的顏色相差無幾,躲藏在大塊岩石後,倒是不甚顯眼。
見這一幕,不禁讓顧休休想起來了那日來永寧寺,在途中被光頭疤臉的山匪,劫持到一處簡陋的茅屋時,那守在茅屋外的山匪們。
那些山匪們便是如此,像這些突然出現在行宮裡的男人們一樣,年歲有老有少,身形高矮胖瘦皆是不一。
莫非這些男人也都是山匪?
可若是山匪,怎麼會知道行宮裡的密道,又怎麼有膽子敢來這裡找死?
要知道,行宮內的女郎們有三分之二出身名門望族,其中以琅琊王氏、潁川庾氏、譙郡桓氏、陳郡謝氏為首,大多是本族嫡女,家族權勢貫穿整個北魏。
這些女郎們身份尊貴,從出生起就被精心培養,直到及笄成人,耗費大量心血、銀錢,在場的又多是未婚的年青女郎,往後要用於家族聯姻,或是入宮為妃。
永寧寺旁的山頭地形險峻,易守難攻,官府才沒有大動乾戈,對山匪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若是山匪動了她們,就相當於向北魏的權貴大族們宣戰,那後果定是他們山匪不能承受的。
半年前劫了顧休休和永安侯夫人馬車的山匪,便牽連的那一整個山頭的山匪都被剿滅了,沒想到竟還有不要命的山匪,敢向士族中的女郎下手。
突然‘哐當’一聲響,召回了顧休休的思緒。
她轉過頭來,卻見那準備起身離開的溫陽公主,卻是莫名其妙栽倒在了地上,整個人癱軟在地麵,雙手撐了幾次都沒能站起來。
“顧休休!你對我做了什麼?”
溫陽公主毫無防備摔了下去,雙臂用不上力氣,便是臉先著地,許是磕碰到了鼻子,一縷殷紅從鼻息間向下流淌。
她咬牙切齒瞪著顧休休,用力抬起腦袋,連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樣子。
瞧見她狼狽的模樣,顧休休心中頓感不妙,想要扶著一旁的山石從湯池邊沿站起來,這才察覺四肢分毫使不上氣力,軟得像是煮熟的麵條似的。
有了上次在采葛坊被下藥的經驗,顧休休下意識地抬眸看向了湯池一邊,那正燃著的檀香爐。
那檀香爐裡燃著的是千年沉檀,每年來此行宮沐浴淨身,那行宮內的每一處湯池邊都有擺放此檀香。
檀香的味道一如既往濃鬱,嗅不出什麼差彆來,但既然能叫她們渾身無力發軟,除了能在檀香中動手腳,她也想不出什麼其他法子了。
倒也難怪那些山匪們各個用黑布圍著臉,怕是防著這加料的檀香才是。
那檀香爐離顧休休不遠,她微微俯下身子,將燃著的檀香爐揮進了湯池裡。
此時行宮內泡泉的女郎們似乎還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隻是覺得有些使不上勁,還當是自己在湯池裡泡了太久的緣故。
顧休休看了一眼那扇貝母屏風,她離得行宮門口不算太遠,約莫是十幾米的距離。
而那些山匪還聚集在西南角的岩石堆處,以交疊相錯的岩石遮掩行蹤,似乎是準備等人手到的差不多了再動手。
從西南角到顧休休所在的湯池,有兩百多米遠,顧休休若是想逃,成功的概麵有一半還多。
但是她不清楚,假如這些人是山匪,他們是衝誰來的,目的又是什麼。
既然能通過暗道進來行宮,想必是有知情人告訴了他們暗道所在,那知情人是誰,隔壁右邊的行宮泉眼是否也進了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