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六條彈幕(1 / 2)

顧休休說話時,垂著首,絲絲縷縷烏發墜在雪白的頸前,迎著那左右搖曳的燭火,將忽明忽暗的柔光投映在她麵上。

元容見過她很多麵,溫柔的一麵,堅強的一麵,羞澀的一麵,膽怯的一麵……可即便見過那麼多不同的她,他似乎還是不夠了解她的內心。

就比如此刻,她明明先前還尋了借口,讓侍從進殿傳膳,那便足矣證明她還沒有準備好圓房,然而此刻她卻又主動求歡。

這樣矛盾的顧休休,讓元容也有些看不懂了。

他思忖著,順著她方才的視線,看向那塊象征了女子貞潔的白帕子——她似乎便是看到了這塊帕子,才改變了心意。

難道顧休休是擔心明日女官來收這塊帕子時,帕子上若沒有沾血,會叫人誤會她嗎?

元容垂著睫,看了一會兒那潔白的帕子,沉默著,伸手拾起帕子,坐直了身子。

他抬起另一隻手,稍稍用了些內力,竟是以指為刃,在掌心上劃開一道細長的血口子,微微攏住手掌,將鮮血滴在了帕子上。

顧休休被他的操作看傻了眼,她怔了怔,直到他將染血的帕子安置在了床頭一側,她才慢了半拍反應過來,慌張地握住他的手:“長卿,你這是……?”

“豆兒,孤這些年不是在西燕為質,便是遠在塞外邊戎,前幾年回到洛陽城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元容抬手輕輕落在她的頭頂,掌心下的青絲柔軟還帶著溫度,他的嗓音很低,卻又剛好能讓她聽清楚:“似乎小時候,你還是無憂無慮的性子,從未瞻前顧後,滿心思慮過。”

“孤不知這些沒有在你身邊,看著你長大的日子裡,你到底受了怎樣的委屈。但從今往後,孤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沒人可以欺你,辱你,你可以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儘情做你自己。”

顧休休喉頭一酸,也不知怎麼,眼眶便濕潤了起來。

這些年元容不在的日子裡,沒有人欺她,辱她。隻是自從顧月不得不入宮為妃開始,她就隱約明白了自己永安侯嫡女的身份,並不單單代表榮華富貴,錦衣玉食,還有她作為士族女郎背後,要為家族擔負起的責任。

即便那份責任已是被顧月承擔去了大半,而永安侯夫婦將對於顧月的愧疚都彌補在了她的身上,從未強求過她的姻緣,更沒有想過利用她為家族牟利。

有顧月在北宮為妃,有顧懷瑾遠赴平城與胡人死戰,她便仍可以任性的,自私的,為自己而活。

後來,顧家二房父子在平城戰死,本就待她嚴厲的老夫人,更是苛責肅立,她動輒做錯了什麼,便要牽連的永安侯夫人一起挨訓,道她母親沒有管教好她。

為了不叫老夫人遷怒她母親,她便也漸漸學乖了,凡事都要先考慮家族榮殊,思慮自己的所作所為,會不會給顧家帶來麻煩,給父母兄姐添亂。

再之後,便是顧休休在中秋夜宴上,突然發現自己能看到彈幕。她從彈幕上看到了她原本的命運——為愛失智,不惜自毀名聲,不顧家人反對嫁給四皇子,最後兄長慘死敵軍之手,而她族人擔上通敵叛國謀逆之命滿門儘滅,她自己也被四皇子當做玩物轉送給謝懷安,結局淒慘。

這似乎讓顧休休明白一個道理,在這亂世中生存,一步錯步步錯,若是不小心謹慎,一人便足以傾覆整個家族。

自那以後,她一言一行都要思而後行,像是攀附在險山峻嶺,峭壁懸崖上的人,沒有後路,唯有竭儘全力,改變命運。

如今顧休休改變了命運,也正如元容所言,變得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再沒有了原本的隨心所欲。

元容掌心輕輕拂過她柔軟的發,繞到她鬢間,將那額前飛揚的碎發,彆在了她的耳後:“豆兒,你還沒有準備好……睡罷。”

顧休休回過神來,抬起頭看著他,低聲道:“可是你的手……”

“無妨。”

說罷,元容隨手將榻上的乾果掬在一起,也一並放在了沉香木闊榻前的櫃子上,掀起喜被,示意她進去躺好。

顧休休抿了抿唇,側過身去,躺進了床榻裡側。他抬手扯了扯大紅色的喜被,蓋在她身上,也一並躺了下去。

闊榻很寬,約有兩米多長,兩人躺好後,中間仍空著不少間隙,就算再躺一個人也夠了。

這床榻上的被褥都是新換的,絲綢質地,柔軟又舒適,顧休休端著姿態端了一整日,說是不累,卻也早已是疲憊不堪了。

雖然東宮是陌生的環境,一時間有些不適應,但身側躺著元容,那淡淡的中草藥味縈繞在周身,她嗅著那熟悉而安心的氣息,竟是很快就睡著了。

待青梧殿內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元容揮手將那滿殿的龍鳳喜燭熄滅,隻留在一對喜燭在漆黑的寢殿中,映著淡淡的光亮。

她向來怕黑,即便是夜裡,也要點燃一盞燈火——這一點,在大婚之前,顧月便特意交代了他,顧懷瑾也反複提醒過他幾次。

隻是他們卻不知,元容一早就知道了此事。

顧休休睡得沉穩,似是毫不防備,聽著她平緩而輕的呼吸聲,他卻沒有了困意。

元容也側過身去,隻是不同於她將整個後背留給他,他是翻身麵向她,微不可見地朝著她的方向,挪動了一兩寸。

即便是挪動之後,兩人之間仍是有些距離,可元容卻心滿意足了。他看著她散落在枕上的青絲,似瀑一般流瀉,隨手勾起一縷烏發來,纏繞在指尖,放在鼻息之間輕嗅著。

她喜歡茉莉花的清香,氣味很淡,不那麼馥鬱,也沒有月季牡丹的香味濃烈,便像是溪澗醴泉,清冽柔和。

就在他失神的那一瞬,熟睡的顧休休倏忽翻了個身子,將背對著他的身體翻轉了過來。烏雲托月般的青絲堆在枕上,半邊側顏掩在發絲中,隻漏出瑩白暖玉似的臉頰,透著淡淡的粉色。

元容伸出手去,指尖落在她的眉眼之間,撫過她絨細的黛眉,劃過她纖密的睫羽,而後用明晰修長的食指,勾起她滑落墜在頰邊的青絲,彆在耳後,輕輕摩挲而過。

這是他從不敢奢想的一幕。

當年去了西燕為質,那整整年裡,他受儘屈辱折磨,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處,可到底還是硬生生熬了過來。

後來回了北魏,他便一刻不停奔赴了邊戎塞外,隻時而回洛陽城中探望她。

待顧休休及笄那一年後,上門求娶的簪纓世貴便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而顧懷瑾多次打趣他,又曾試探著問過他,是不是也如同那些郎君一般,對顧休休心有所屬,牽腸掛肚。

事實上,元容一直將顧休休當做妹妹——顧休休纏上他的那一年才將將五歲,他離開北魏前往西燕的那一年,她也不過七歲而已。

他比她年長七歲,猶如父兄一般,隻想護她周全,佑她此生平安康健,又怎會對她生出男女之情。

元容以為自己從始至終都是這樣想的,直到她在中秋夜宴上,向皇帝說道——小女想嫁給四皇子的哥哥,太子殿下。

他的心似乎亂一下,又很快恢複了平靜。總之他此生不會再迎娶旁人,若她願意嫁入東宮,他便也能將她放在身邊護佑,免得四皇子那般的蛇蟲鼠蟻,對她動些不該有的歪心思。

可元容卻是給忘了,顧家老夫人一直因為驃騎將軍父子的死,對他頗有偏見,顧休休參加完夜宴的第二日,便被老夫人叫去當眾斥責。

他以為她會因此而退縮,卻不想,她麵對老夫人的責難絲毫不懼,甚至不惜頂撞老夫人,隻為替他辯駁。

而後便是那日在采葛坊了,他看到她跌跌撞撞向他跑來時,她情難自抑主動向他索吻求歡時,雖然明知道她是中了春合散,他的心情卻還是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經曆過永寧寺那幾日,她被山匪劫持仍可以臨危不懼,她被貞貴妃設計陷害仍可以冷靜反擊,他終於意識到,她不再是多年前那個天真稚嫩的女娃娃了。

顧休休長大了,而元容看她的眼神也不再清白。

那日在永樂殿中,她為遮掩津渡與顧月的私情,主動獻吻,他明知道她對他並無情意,也明知道她是為了顧月才如此,卻還是淪陷其中,情難自拔。

她的容顏不斷浮現在自己眼前,而那親吻的一幕也如影隨形,哪怕是在夢中,令他魂牽夢繞的依舊是她。

元容感覺自己好像中了毒。

看到她就會覺得歡喜,靠近她就難免心跳加速,想要親她,想要抱她,明明往日也會待她親近,可如今這親近似乎過了頭,令他方寸大亂,再難自控。

卻又始終想不明白,這些陌生的反應都是從何而來。

或許,他應該再去向劉廷尉討教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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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漫漫而長,有人酣睡夢鄉,有人徹夜難眠,輾轉反側。而遠在南巷的四皇子府中,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本該在北宮中被禁足的貞貴妃,在半夜更出現在了四皇子府內,身戴披風,頭頂帷帽,姿態雍容,不緊不慢坐在院中品茶。

而本該在永安侯府中熟睡的顧佳茴,挺直了腰板,跪在四皇子身旁,像極了一對被父母迫害的苦命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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