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佳茴似是還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神色怔怔,雙眸中滿是迷茫:“什麼?”
四皇子攥緊了手裡的信紙,並不準備跟她解釋,隻是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攀咬道:“父皇,這封信與母妃無關,兒臣亦不知情,都是這賤人瞞著兒臣做的……”
顧佳茴後知後覺地捕捉到關鍵詞,看向他手裡攥著的信紙,終於明白了皇帝和四皇子在說什麼。
她瞳孔微縮,表情一變再變,似是有些不可置信——這封信明明是四皇子授意讓她寫的。
可如今出了差池,四皇子竟將自己撇得一乾二淨,將所有罪責都推到了她身上不說,還口口聲聲喚她賤人?
都說男人翻臉比翻書還快,顧佳茴卻始終覺得四皇子不是那樣的人。他昨日還承諾她,待她扳倒了顧家,等他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幫她外祖父洗清冤屈,迎她為後。
顧佳茴跪在地上的膝頭有些發冷,她聽見皇帝厲聲道:“四皇子說得可是真的?”
她知道,這是她最後的機會。
假如她沉默,又或是承認了四皇子的話,那皇帝必定會將她處死。
顧佳茴拚命搖頭,她跪著向前爬了兩步:“不,不是真的!四皇子在撒謊!”
“這封書信就是他讓我寫的,說是寫過之後,以貞貴妃的名義送到靖親王的住處。他還讓我把一件血衣,以及一遝子不知道寫著什麼的書信,埋在定北將軍的院子裡……”
說話之間門,她的嗓音帶上了些哭腔,似乎是怕皇帝不信她的話,渾身都顫抖著,隻差伸手舉天發誓了。
永安侯聽到這話,看著泣不成聲的顧佳茴,氣得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就因為四皇子說一句話,你就願意為了他謀害顧家?”
他極力克製著自己的言辭,還是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齒,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著。
三年前,驃騎將軍父子戰死在平城後,屍首無存,不知是不是落入了胡人手中。而驃騎將軍身邊的寵妾羅藥也不知所蹤,隻剩下一個僥幸活命的顧佳茴。
若非是永安侯頂著壓力,將顧佳茴接回了侯府,便是憑著顧佳茴生母的身份,顧佳茴根本沒資格踏進永安侯府的門。
永安侯隻是覺得自己虧欠老夫人,當初不該年輕自負,將二房父子帶到邊戎去。
沙場之上,本就是刀槍無眼,瞬息萬變,老夫人給老侯爺續弦不過三年,老侯爺便戰死在沙場上,以至於老夫人守寡了幾十年。
老夫人好不容易熬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日子,又在晚年喪子喪孫,他沒辦法讓驃騎將軍父子起死回生,隻能儘其所能彌補老夫人和驃騎將軍留下的遺女顧佳茴。
這三年裡,他捫心自問,從未虧待過顧佳茴半分。
知道顧佳茴吃不慣洛陽的飯菜,專門從酒樓裡重金給她挖了個會做其他菜係的廚子過去。
知道顧佳茴喜歡打扮自己,每年胭脂鋪子裡有什麼新貨,都是顧休休一份,顧佳茴一份。
知道顧佳茴愛看話本子,跑遍了洛陽,將所有書肆裡的話本子都買回來,她屋子裡堆都堆不下。
諸如此類的事情,連老夫人都沒有對顧佳茴這般上《看到彈幕後和病弱太子HE了》,牢記網址:m.1.心。永安侯從未想過,自己對她掏心掏肺的好,她卻是個白眼狼,不但沒有半分感恩之心,反倒還幫著四皇子這個外人對付顧家!
麵對永安侯的質問,顧佳茴的眼淚似是掉的更凶了,她看起來有些歇斯底裡:“怪我嗎?你以為我想這樣嗎?”
“都是你們顧家欠我的!”淚水和鼻涕一起淌落,顧佳茴嗓音破碎:“若不是老侯爺檢舉我外祖父,我母親就不會貫上賤籍,被流放到邊戎苦寒之地做營妓……”
永安侯似乎是沒聽懂顧佳茴在說什麼,眉頭緊皺著,顧休休走到顧佳茴身前,緩緩蹲下身子:“你是說,上一任戶部尚書嗎?”
聽聞這話,不止是顧佳茴,就連貞貴妃都愣了一瞬。
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大抵就連驃騎將軍都不知道羅藥和顧佳茴的身世,顧休休怎麼會知道?
顧佳茴張了張嘴:“……你知道我外祖父?”
“你外祖父貪財好色,貪墨修水壩賑濟災民的銀兩,吞了撥去邊戎的軍晌,又倒賣軍械給敵國,賺取差價。”
“你母親羅藥大義滅親,將他貪墨和勾結敵國的證據交到了老侯爺手裡。老侯爺和謝家太尉一同上奏彈劾他,證據確鑿,先帝便將其家產充公,處以淩遲之刑……”
沒等顧休休說完,顧佳茴便尖聲打斷:“不,不是這樣的!我外祖父沒有貪墨,那是老侯爺覺得我外祖父礙了他的眼,這才故意栽贓陷害!”
“我娘也絕不可能幫著外人大義滅親,你休想蒙騙我!”
“那是因為你外祖父在你母親麵前,醉酒後,失手打死了你外祖母。”顧休休神色不變,問道:“是誰告訴了你這些?”
“貞貴妃!”顧佳茴像是走到了窮途末路,隻盼著自證清白,讓旁人知道她是對的,她並不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她朝著貞貴妃的方向看去,淚眼婆娑:“貞貴妃,你倒是幫我說一句話呀!不是你告訴我,我外祖父乃是蒙冤,若是我能幫助四皇子登上皇位,你們就會幫我外祖父平反,迎我為後嗎?”
皇帝沒想到,繞來繞去,最後又繞到了貞貴妃身上。他眉骨微動,沒等到貞貴妃開口否認,便問道:“你的意思是,貞貴妃告訴你,你外祖父是被顧家老侯爺所害,許你皇後之位,讓你幫著她謀害顧家?”
貞貴妃連忙跪了下去:“臣妾從未說過這樣的話!還請皇上明鑒!”
見貞貴妃也不認了,顧佳茴幾乎是連滾帶爬朝著貞貴妃撲去,攥著貞貴妃的衣襟,咬牙切齒道:“你為什麼不敢承認?若不是你這樣說,我怎麼會幫你謀害顧家?”
“你們母子兩人,皆是十惡不赦的混賬!你們該死!”
她騎在貞貴妃身上,將貞貴妃壓在地上,神色已是有些瘋瘋癲癲了。
貞貴妃想要還手,卻礙著皇帝在此,隻能任由顧佳茴撒潑。
皇帝讓人將顧佳茴扯開,顧佳茴連踹帶蹬,一邊嘶吼,一邊將雙手在空中揮舞著亂撓,下手又狠又毒,將貞貴妃的臉生生撓出了幾道血印子來。
貞貴妃疼得倒吸了幾口涼氣,眼淚都溢出來了,止不住捂著臉喘息起來。
皇帝讓人先將顧佳茴打暈了,抬了下去,視線在貞貴妃和四皇子之間門緩緩流連著。此事定是與貞貴妃和四皇子脫不了乾係,若不然顧佳茴怎會幫著他們陷害顧家。
但奇怪的是,靖親王收到傳信來到顧家搜查,為何沒有搜到顧佳茴藏的贓物?
而靖親王的住處,又為何會搜出血衣和謀逆的書信來?
許是看出了皇帝的疑惑,顧休休看了一眼顧懷瑾,顧懷瑾收到示意,走到四皇子身邊,從他手中奪過那張顧佳茴代筆寫的書信。
快速翻看了一遍,顧懷瑾便讓人抄起鐵鍁,跟著他到側殿的另一頭,按照信紙上說的,石階往前十尺的地方,揮起了鐵鍁。
隻挖了十幾下,侍衛就挖出了顧佳茴所藏的書信和血衣。皇帝拆開那些所謂的顧家謀逆之證,眯起眼來,神色越發深沉。
原來靖親王是讓人挖錯了地方,顧懷瑾院子裡有兩個側殿,侍衛們一開始在左邊的側殿前發現了血跡,又看著那處的土壤鬆軟,便以為那些罪證藏在了那處。
卻不想,顧懷瑾先前在自己院子裡殺了一隻雞,那地底下埋的是雞的羽毛,而非顧佳茴埋的栽贓之物。
皇帝瞥了一眼顧懷瑾,又將視線移到了顧休休身上。
他不由懷疑,這兄妹兩人早已經知道了顧佳茴背叛顧家。
什麼雞血和雞毛,都是誤導靖親王的圈套罷了。就連從靖親王住處搜出來的血衣和信件,也是釣魚用的魚餌。
不過是將計就計,有意借著靖親王,引出貞貴妃和四皇子這兩個幕後主使罷了。
但懷疑歸懷疑,皇帝也沒有拿捏住實際的證據。更何況,此事對於他而言,也不能算是壞事。
倘若真是貞貴妃在背後指使,那就說明,謝瑤和那些謝家大臣的死,很可能是貞貴妃自導自演,為了扳倒顧家讓人做的。
許是近來對貞貴妃失望的次數太多,皇帝此時猜測到這上麵來,倒也不覺得失望和心痛了。
他隻是覺得有些可笑。
自己之前竟然會相信這樣的毒婦,寵她寵了二十多年。
至於四皇子,本就是胸無點墨。可先前皇帝卻因為跟皇後和元容之間門的隔閡,一直自我欺騙。
他將四皇子的膽小懦弱,看作了能屈能張;將四皇子的優柔寡斷,看作了謹慎周全;將四皇子的胸無大誌,看作了行事低調。
以至於,這麼多年他一直在為四皇子鋪路,想要將皇位交給四皇子,卻完完全全忽略了長子元容對於北魏的犧牲和貢獻。
皇帝緩緩歎出一口氣來,似是有些疲憊:“貞貴妃,除了叫冤,你還有什麼想解釋的?”
貞貴妃跪坐在地上,麵色慘白,一手捂著被撓傷的臉頰,久久沒有言語。
那一句‘除了叫冤’已是說明皇帝信了顧佳茴的話,此時皇帝正在氣頭上,怕是不管她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
許是還有兩分賭氣,覺得皇帝寧願聽信顧佳茴的話懷疑她,也不肯相信她,更不願聽她辯駁,那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總之,這是沒有證據的事,皇帝顧忌著謝家,又能將她如何?
見她不語,皇帝抬手揮了揮,沉聲道:“既然無話可說,那即日起,褫奪貞貴妃封號,降為妃位。顧佳茴和四皇子押入詔獄,交給劉廷尉審問……”
話音未落,貞貴妃倏忽抬起頭來,雙眸中滿是不可置信:“……褫奪封號?”
貞貴妃姓謝,而不姓貞。
其中的貞字,乃是皇帝賞給她的封號。皇帝說過,貞取端方正直,良善美好之意,如今要褫奪封號,降為妃位,那便是將她從貞貴妃降為了謝妃。
在宮中,皇帝賜字乃是極大的榮譽,若是褫奪了貞貴妃的封號,這比降為妃位更損她的顏麵。
不止如此,這也代表著,皇帝徹底對她心灰意冷,認為她配不上‘貞’字,因此才褫奪收回了此字。
貞貴妃此時才意識到事情有些收不了場了,她本是覺得隻要將自己撇乾淨就是了,誰知道顧佳茴怎會牽扯到前朝恩怨上去,又將她重新卷了進來。
她神色戚戚,忍不住喊道:“皇上,臣妾跟了你這麼多年,你卻因為顧佳茴狗急跳牆的攀咬,便信了她的鬼話,連咱們之間門多年的情分都不顧了?”
皇上聽聞這話,卻是有些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了:“多年的情分?你與朕有什麼情分?若你真將朕放在了心上,就該管好你那惹是生非的兒子,你真當朕是傻子嗎?”
那日從永寧寺回來後,貞貴妃聽信了謝懷安的話,將李嬤嬤推出來頂罪。
先是讓四皇子在皇帝禦書房外跪到昏厥,趁著皇帝去永賢殿看四皇子的時候,讓貞貴妃與李嬤嬤做戲,引得皇帝誤以為這些事情都是李嬤嬤為了報複貞貴妃搞出來的。
皇帝怎麼會看不出來李嬤嬤是替罪羊,他隻是不想再繼續追究下去,讓事情難以收場。
畢竟四皇子一言一行皆代表了皇族,四皇子勾結山匪,綁走了整個北魏名門望族裡的士族女郎,此行會引起那些家族對皇族的嚴重不滿,甚至有可能會讓皇帝先前製衡北魏家族的努力都白費。
即便皇帝心知肚明,卻也隻能裝作不知,處死李嬤嬤,給那些被綁走的士族女郎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