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時候,一輛普通且極為低調的馬車平緩地駛進了燕都,守著燕都城門的侍衛,隻看了一眼那來人遞來的令牌,便立刻神情恭敬地放了行。
謝懷安仍有些迷糊,他不過是去草叢裡解個手,褲子脫了一半,卻被人用石頭生生砸暈了過去。
也不知那人給他喂了什麼藥,吃的他渾身無力,昏厥不醒,若不是津渡給了他解藥,他如今該是還在雜草叢生的草堆裡躺著。
說起此事,謝懷安就覺得無顏麵對顧休休,她在草堆找到他時,他的褲子仍是退了一半,卡在膝蓋上的模樣。
似乎這輩子的臉,都在她麵前丟儘了。
謝懷安越想越覺得臊得慌,麵上卻保持著名士大家的淡泊無畏,他好似渾然不在意,聽見顧休休道:“大哥,你再給謝太常講一講,那假貨是什麼人,與什麼人交好,與什麼人交惡,在西燕君主麵前又該如何言行才是……”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是被砸暈了過去,在草叢裡睡了半個時辰,醒過來卻好像整個世界都顛倒了一般。
那元容身邊的暗衛秋水,莫名成了顧休休戰死在平城的大哥顧懷瑜,那本該是在北魏的苗疆王子津渡也突然出現在了西燕。
幾個人還嘰裡呱啦,說著他聽不懂的計劃,似乎是準備營救死了年,實際上卻還活著,隻是被囚了起來的驃騎將軍。
謝懷安一邊聽著顧懷瑜說話,一邊按照顧休休所言,在馬車裡換上了從假貨身上扒下來的衣裳——雖然兩個人穿的衣袍都一模一樣,但顧休休堅持認為,細節決定成敗,演戲就要演全套。
津渡說過,換顏蠱是一個可以持續很久的蠱術,就像是服用過換顏蠱的顧懷瑜一般,隻要原主人秋水身上的母蠱不死,顧懷瑜就一直可以維持秋水的容貌。
且換顏蠱需要服用解藥,才可以換回容顏來。也就是說,隻要謝懷安演技過關,就可以冒充那劫持了顧休休的假貨,將顧休休押到西燕君主麵前而不被發現。
根據顧休休的推測,西燕君主在看到被押送來的她時,不會立刻讓謝懷安服用解開換顏蠱的解藥,畢竟西燕君主喜歡玩弄人心。
西燕君主應該會先利用她,將元容引到自己麵前來,再讓元容親眼看到她身邊的謝懷安。
這樣就會讓元容意識到,跟他耍心眼是多麼愚蠢的一件事——元容原本是想護她周全,才叫謝懷安帶她離開,卻不想自己的心思早已經被洞察,以至於給了西燕君主可乘之機,親手將她推進萬丈深淵裡。
西燕君主會讓元容因此而感到內疚和煎熬,一點點摧毀元容的信念和希望,直到元容情緒崩潰,精神崩塌。
因此謝懷安在短時間內,隻要他言行舉止模仿那個假貨,儘量不讓人尋出破綻,就不會在西燕君主麵前露餡。
而他們共同的目標隻有一個,就是救出二叔父——隻有接近西燕君主,讓西燕君主放下防備,減少警惕,才能從他身上尋出破綻來,找到救出二叔父的辦法。
謝懷安換好衣裳後,便一路駕著馬車從燕都駛進了皇宮,有那從假貨身上搞下來的令牌,路上暢通無堵,也沒人敢攔車盤查他們。
馬車裡除了顧休休以外,還有津渡和顧懷瑜,她將自己的計劃重複了一遍,以此確定津渡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謝太常冒充那假貨,而津渡則與我一同服下換顏蠱,讓津渡變成我的模樣,再易容成男人,被謝太常押到西燕君主麵前……”
說著,顧休休停頓了一下,看著津渡的腦袋,疑惑道:“你沒有頭發,服用換顏蠱會長出來頭發嗎?”
津渡從牙縫裡擠出來幾個字:“不知道。”
“那你得趕緊服用換顏蠱試一試,我看看會不會長頭發,要是沒有頭發,怎麼……”
她還沒說完,津渡就忍不住道:“顧休休!!”他眯起細長的雙眸來,冷笑一聲:“我不管了,你找彆人去……”
“你難道不想得到一個強而有力的感情助攻嗎?”顧休休見津渡失去耐心,輕聲細語向他分析道:“你仔細想一想,你纏了我阿姐那麼久,都在做無用功,沒能讓她回憶起你們過去的美好。”
“倘若你幫了我這個忙,我便會因此欠你一個人情,都說吃水不忘挖井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又怎麼忘記你的恩情呢?”
“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強,今天你幫我,明天我幫你,這不就是講個禮尚往來的人□□理嗎?”
顧休休一頓輸出,彈幕大軍瘋狂扣6。
【我懷疑休崽在CPU津渡】
【彆聽她的,休崽其實是在EXO(E不發音)他】
【大家不要被誤導了,其實是pua[狗頭]】
【謝謝樓上好心人的解釋,你不說我還被蒙在鼓裡】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津渡微微頷首,耐著性子繼續聽了下去。
謝懷安坐在前室趕車,聽見顧休休說完話,壓低了嗓音,朝裡問道:“這皇宮那樣危險,有津渡王子替你,你又進宮來做什麼?”
顧休休攥住手中的換顏蠱,掀開車窗的布簾向外看了一眼:“就是因為有津渡替我,我才能脫身去做彆的事情……”
馬車又向前行駛了一段路,終於搖搖晃晃停在了西燕君主的寢殿外,謝懷安還未鬆開韁繩下車,就碰上了西燕國師。
西燕國師和那臉色蒼白,宛若僵屍的太監羅一,都是西燕君主的心腹。他昨日比元容他們晚了半日才到燕都,西燕君主雖然沒說什麼,卻似乎覺得他辦事不力,便將假冒謝懷安的任務交給了另一人來辦。
偏偏那另一人是他的師弟,也是西燕的二國師,與他向來不對付。此刻見到謝懷安,西燕國師以為是二國師回來了,當即上前陰陽怪氣道:“這麼晚才回來,師弟叫我好生擔憂,聖上可在金屋殿等了你許久了!”
說罷,朝著他身後的馬車裡看去:“師弟可是將那女人綁回來了?聖上心情不大好,你若是沒有完成任務……”
一邊說,他還一邊朝著那車簾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掀開看一看。但手還未碰到車簾,就被謝懷安抬手打開了:“國師大人,我受不起你這一聲師弟,若是想要搶功,你還是省省吧。”
謝懷安的語氣毫不客氣,實則心底有些急促——顧懷瑜說,那假貨是西燕國師的師弟,也是西燕的二國師,兩人不對付,時常互嗆,而二國師一直想要在西燕君主麵前表現自己,最喜歡爭功搶功。
他作為謝家的嫡長子,平日自是少不得與人周旋,但往日都是彆人上趕著討好他,即便他愛答不理,又或者說錯話,做錯事,也沒人敢與他計較。
可如今不同,他若是露出一分一毫的破綻,讓西燕君主那邊的人察覺到他不是那個假貨,彆說是救出來驃騎將軍了,他的性命也要搭進去。
就像是得知顧休休計劃後,無比後悔答應幫忙的津渡一般,謝懷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要摻和進這一趟渾水裡。
然而既然已經摻和進來了,他又怎麼能半途而廢,隻能硬著頭皮演下去了。
西燕國師果真沒有懷疑他,冷哼了一聲,頂著那張被毒蜂蜇傷,還未痊愈的臉龐,緩緩收回手臂,背到了身後去:“你以為我稀罕跟你搶功嗎?”
雖然神色有些不屑,但謝懷安卻覺得,西燕國師應該是平日裡沒少跟他師弟搶功,若不然西燕國師的語氣怎麼酸溜溜的。
就仿佛有些記恨西燕君主將這個任務交給了他師弟,而沒有交給他來做一般。
謝懷安沒再理會西燕國師,身子探進馬車裡,將服用過換顏蠱,又簡單易容過的津渡拖拽了下來。
顧懷瑜說,那假貨強行喂給顧休休的藥丸,乃是能讓人肌肉無力,昏迷不醒的藥物。
津渡的演技可比謝懷安精湛多了,從馬車裡被拖出來的時候,就像是個植物人似的,渾身軟綿綿攤成一坨。
雖然容貌骨相都因換顏蠱而改變了,但實際上津渡的重量還是比顧休休要沉上一些,謝懷安將津渡扛在肩上,沒走幾步就有些發喘。
西燕國師聽到他的喘聲,忍不住嘲笑道:“看起來,師弟是身邊的鶯鶯燕燕太多,該讓禦醫給你開點補腎的湯藥暖暖身子了。”
謝懷安瞥了他一眼,沒有作聲,走了幾步,似是想起了什麼,對著那白麵太監羅一道:“我一時慌張忘記了,聖上還在等著我複命,勞煩羅公公,將馬車向前挪一些。”
據顧懷瑜所言,那假貨雖然跟西燕國師不對付,但對於西燕君主身邊另一個心腹太監羅一,卻是尊敬有加。
西燕宮中規矩不比北魏少,以往馬車不能駛進燕都的皇宮裡,不過那假扮謝懷安的二國師執行的任務特殊,又著急回來複命,自然是可以破例以馬車代步。
隻是謝懷安在停車的時候,按照顧休休的意思,故意將馬車正正好好堵在了金屋殿的院門口。
若是西燕君主過會從殿內走出來,看到這輛馬車堵著門,誰知道西燕君主會不會發脾氣?
原本就算謝懷安不說,羅一也會讓人將馬車駕走,但顧休休要的是羅一親自駕車,謝懷安便狀似無意的向羅一提了一嘴,讓羅一幫忙挪一下車。
羅一這樣的太監,能在西燕君主身邊被寵信,就說明他擅長揣摩人心,又擅於為人處世,他會認為二國師向他尋求幫助,是一種信任的表現。
假如這時候羅一幫了忙,雖然這個忙不算大,卻會讓二國師覺得自己的需求得到重視,並且會因此欠他一個人情。
不過是幫忙挪一下馬車,不費時不費力,何樂而不為呢?
羅一朝謝懷安笑眯眯地點著頭:“小事,二國師快進去複命,這裡交給咱家。”
謝懷安道了聲謝,扛著津渡繼續向裡走去,西燕國師則緊跟其後,也不知在心裡打的什麼主意。昨日剛來過金屋殿,今日便又來了一趟,聽著那從殿門外刮進來的風吹動房梁上的鐵鏈,謝懷安又回憶起那慘死的少年,頓時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明明已經是清晨,窗戶和殿門大敞著,殿內卻出奇的陰暗潮濕,連曦光都映不進來一縷,黑漆漆的駭人,像是關押死囚的地牢,隻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西燕國師比謝懷安更快一步走進去,停在大殿最上方的台階下,恭敬道:“那女人已經被抓了回來,還請聖上過目。”
這話說得,就像是在邀功似的,仿佛顧休休不是被二國師抓回來的,而是被他帶回來的一般。
謝懷安揣摩了一下那假貨此刻被搶功之後的心情,頓時抿住唇,快步走到西燕國師身旁:“聖上,下官按照您的吩咐,將她抓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