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三(1 / 2)

雖然元容跟顧休休說了,翌日的船宴在晌午,她可以多睡一會兒,但她前兩日昏睡太久,不過天蒙蒙亮時,她便已經睜開了眼。

看到自己躺在榻上,顧休休掀被子的動作一頓,揚聲喚了句朱玉。

朱玉每日都起得很早,儘管有時候不需要起那麼早,她仍是會在寅時三刻準時起榻。

“朱玉,昨晚上你回來過?”顧休休坐在榻邊,揉了揉惺忪的眼:“你不是去照顧秋水了嗎?”

她說的秋水,自然指的是真正的秋水了。

當年平城戰敗後,元容身受重傷,被護送回洛陽時,暗衛秋水就被顧懷瑜頂替了。

後來顧懷瑜忍辱負重救回了父親驃騎將軍,津渡又為他解了身上的蠱毒,再沒有偽裝下去的必要了,便早已是恢複了原本的樣貌。

而真正的暗衛秋水,被太監羅一軟禁的三年裡,喂食了太多致人昏迷的藥物,即便救回了一條性命,卻仍是神誌不清,躺在榻上昏睡著。

如今顧懷瑜回了永安侯府,秋水則被元容接到了東宮養病。平日裡有東宮侍從照料秋水,朱玉則是一有空閒便去探望秋水,給他熬個藥,喂個飯。

朱玉疑惑道:“奴昨夜沒有回來過。”

顧休休怔了一下,她分明趴在窗戶底下的木幾上睡著了,可醒來後卻在榻上,若不是朱玉沒回來過,那又是誰將她……

見她失神的樣子,朱玉不禁追問道:“娘娘,發生了什麼事情,莫不是昨晚上青梧殿進賊了?您受傷了嗎?”

朱玉的嗓音有些緊張,顧休休似是想到了什麼,笑著搖頭,雙腿在榻下晃了晃,摟住朱玉的身子:“我沒事,就是有些餓了……”

那撒嬌般輕軟的聲音,便是朱玉也擋不住,明明顧休休要比朱玉大一些,朱玉做事卻看起來更為老成,就像是四季長春的鬆柏,永遠挺立在她身後,不會背叛,不會離開。

其實朱玉不是顧家的家生子,乃是少時顧懷瑜帶著顧休休出門聽曲時,在街頭無意間遇到的——朱玉的親娘早逝,親爹則是個賭徒,她爹將她作為賭注,輸給了賭坊。

那時朱玉才六歲,賭坊自然是不會平白養一個無用之人,若是送去人市當做丫鬟賣,這麼小的年紀也賣不出好價錢去。

見朱玉容貌尚可,賭坊便準備將朱玉賣去妓院,養個三五年便也能掛牌伺候人了。

妓院的老鴇交了銀子,要將朱玉帶走,朱玉便衣衫襤褸跪在賭坊外,乾癟無肉的手臂死死抱住她爹的腿,哀求她爹不要丟下她,她爹卻無動於衷,還勸她順應天命。

這般的事情在北魏常有,人可以像是糧食和布料那般,明碼標價,被妓院買去為妓,又或是被府邸買去為婢。

為妓,可能會染病而亡,可能會被嫖.客淩虐而死,可能會年老色衰被妓院拋棄。

若是命好些,沒準能攀個紈絝子弟,納進府裡做個妾室。若是勤快些,也沒準攢夠了贖身的銀子,出了妓院,一輩子孤獨終老,或是嫁給娶不上媳婦的窮漢。

為婢,在這門閥家族製度下,人命如草芥,攤不上一個好主子,被打罵都是輕的。動輒不順眼,主子就會拿婢子出氣,失手打死了也無妨,卷上一蓋草席扔去亂葬崗便是了。

這兩者,說不上誰的命運會更好些。

因此,朱玉的親爹隻能說,叫她順應天命。

但朱玉命不該如此,她遇到了顧懷瑜和顧休休,兩人湊錢將朱玉買回了永安侯府——老鴇看著他們衣著不凡,便坐地起價,明明從賭坊裡買朱玉才花了十兩銀子,卻跟他們開價三百兩。

要知道,一兩銀子可換算成約莫兩千文銅錢,足夠一家五口人吃穿用度一整年。便是從官府買婢女,也至多不過是三五兩銀子。

那是十年前,兩人尚且年幼,顧懷瑜和顧休休攢的小金庫加起來,不過是一百兩,還餘下那兩百兩,還是跟元容借來的。

朱玉原本也不叫朱玉,是顧懷瑜給朱玉起的新名字。彼時顧懷瑜手邊上有一卷詩詞竹冊,便取了《虞美人》中的一句詩詞——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

從此朱玉便跟在顧休休身邊,顧休休用了半年時間,煮補藥,燉補湯,叮囑小廚房給朱玉一日三餐加足肉,給足飯,才將朱玉從一個營養不良,又乾又癟的竹竿子養成了春筍般圓潤的女娃娃。

待朱玉逐漸習慣了侯府的生活,顧休休就開始教朱玉識字念書,朱玉學得很快——不止是顧休休,閒暇時顧懷瑜也偶爾會指點一番朱玉。

明明十歲以前,都是顧休休照顧朱玉比較多,而顧月進宮後,便成了朱玉照顧顧休休。

顧休休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喜歡什麼顏色的衣裙,喜歡什麼味道的脂粉,跟哪一支的女郎走得近,睡覺時要燃幾盞燈,喝茶習慣幾分熱,朱玉都一清二楚。

這似乎本就是一個奴婢該儘的本分,但對於朱玉而言,顧休休不止是主子,更是亦師亦友,將她從狼譚虎穴中救出來的恩人。

青梧殿內燃了一夜的炭火,朱玉先是打開窗戶通了風,而後讓人端來了早膳,像是已然料到,顧休休今日會醒的這樣早,提前讓人備好了膳食。

昨晚上吃了那麼多素食,今早上的膳食仍是素食為主,隻不過添了豬肉三鮮餡的小湯包,她饞了一晚上,總算沾到了葷腥,頓時食指大動。

足足喝了一整碗小米粥,又吃了一屜豬肉三鮮的小湯包,並著些蔬菜糕,以及兩個水煮雞蛋。

顧休休拿起帕子,滿足地擦了擦嘴角:“朱玉,還是你對我好。”

朱玉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待看到那被一掃而空的小湯包後,不由笑道:“娘娘,這是太子殿下上早朝前,親自下廚給您做的三鮮湯包。”

她擦嘴的動作一頓,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味似的:“他回來了嗎?”

“還未回來……”朱玉話音未落,殿外便傳來了腳步聲。

顧休休還在裝失憶,自然不會特意去迎元容了,她坐在原位,隻是朝朱玉眨了眨眼,朱玉便立刻了然,走向殿外。

朱玉停在殿門口,正準備喚‘太子殿下’,一抬頭就看見了元容身邊站著的顧懷瑜。

前幾日顧懷瑜剛剛來過東宮,但事實上,顧懷瑜已經很久沒見過朱玉了。

每一次來東宮時,朱玉都剛巧不在,不是去府外采買了,便是不當值,又或是身體不舒服,總有各種各樣的意外與他錯開。

而之前顧懷瑜頂著秋水那張麵容時,十二時辰裡,幾乎有十個時辰都與朱玉待在一起。

見朱玉抬頭看到他時,便很快垂下了頭,仿佛沒有看到他一般,顧懷瑜皺著眉:“你在躲我?”

雖然沒指名沒道姓,但不論是元容,還是顧休休,都知道顧懷瑜問得是朱玉。

偏偏朱玉不知道,還以為顧懷瑜在跟元容說話——畢竟她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奴婢,而顧懷瑜則是名門望族顧家二房的嫡係郎君。

往日他還是秋水時便不說了,本就是忍辱負重,為了救父才不得已扮作秋水,與她產生了交集。

如今顧懷瑜恢複了身份,兩人再無交集,朱玉便將那點心動和愛慕藏了起來,恪守著身為奴婢的本分。

見朱玉毫無反應,顧懷瑜便又重複了一遍,隻不過這一次加上了名諱:“朱玉,你在躲我?”

這一次朱玉終於有了反應,她抬起眼來,又很快低了下去,不敢多看顧懷瑜:“奴聽不懂將軍的意思。”

之前在太後宴會上,顧休休一曲《廣陵散》,令皇帝憶起平城一戰,為驃騎將軍父子追封了諡號,將驃騎將軍追封為義勇候,而顧懷瑜則被追封為神武將軍。

被追封了諡號的人,死而複生還是世間頭一遭見,皇帝倒沒有過於糾結,總之顧家是顧休休的母族,幫襯顧家,便是幫襯元容。

驃騎將軍還是義勇候,顧懷瑜也還是神武將軍,隻不過那不再是諡號,而成了封號。

這一句‘將軍’喚得冷淡且疏離,朱玉又自稱為‘奴’,將兩人的距離瞬間拉開,顧懷瑜看著朱玉,似是想說什麼,卻顧及著元容和顧休休都在場,最終也隻是問了句:“今天晚上有空嗎?”

朱玉垂首,道:“奴還要伺候娘娘。”

船宴結束後,一般會住在畫舫船上,翌日再離開。

他又問:“那明日呢?”

“奴是娘娘的貼身婢女……”朱玉沒有思考,張口便是婉拒。沒等到她說完,顧懷瑜便走近了青梧殿內,視線鎖在顧休休身上:“豆兒,把朱玉借給我一天。”

顧休休托著腮,嘴角揚著不易察覺的弧度,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大哥,我可以給朱玉空出一天時間來,不過……”

她拉長了音調:“朱玉每天晚上還要去照顧秋水,不知道她有沒有時間跟你出去。”

這一句補刀,精準紮在了顧懷瑜的心上。

他三天兩頭往東宮跑,偏巧一次都見不到朱玉,好不容易見到人,問她晚上有沒有時間,她張口便是婉拒。

見他沒有空,去照顧秋水卻有時間……與朱玉朝夕相處的人分明是他,而非那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秋水。

倘若朱玉不知道此事便也罷了,他特意找機會在顧休休回永安侯府時,在她麵前提過他跟秋水不是同一人的事情。

顧懷瑜胸口似是堵著團悶氣,他也不知道這情緒是從何而來,隻是覺得彆扭,覺得不適,他抿了抿唇:“若是忙便罷了。”

顧休休彎起眸,也不逗他了:“既然大哥找朱玉有重要的事情,我讓彆人去照顧秋水就是了。

“也不是什麼重要……”見她神情揶揄,顧懷瑜像是被戳破了心事,想要辯解,卻還是頓住話音:“好。”

他側過身,看向朱玉道:“如今空閒了,明日我來找你。”

朱玉低著頭:“是。”語氣恭敬,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顧休休覺得氣氛有些沉默,問道:“大哥來找我,可是有事想說?”

“無事,便是聽長卿說你醒了,過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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