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七(1 / 2)

洛陽城裡飄了一日一夜的雪,從洋洋灑灑的雪屑,到厚重紛飛的鵝毛大雪,使得黑夜也亮如白晝,變得漫長無比。

畫舫船靠停在東湖岸邊,寒風透過那支起一條縫隙的雕花扇窗吹進房間裡,拂起床幃上層層疊疊的薄紗。

赤著纖薄肩臂的少女,枕著一隻修長有力的手臂,似是感覺到了涼意,即便處在夢中,仍本能地朝著滾燙的熱源處湊了湊。

她一到冬日,便手腳冰涼,睡覺前總要在被窩裡安置兩個熱騰騰的湯婆子。

可小手搭在了那灼熱之處,掌心微攏著,似是想要抓住湯婆子暖暖身子,指尖微陷,捏了兩下,卻發現那湯婆子的形狀不大對勁。

是一種非常極致的觸感,硬裡裹著軟,有些高,有些長,滾燙還會動。

顧休休蹙了蹙眉,眯縫著一隻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線。在模糊朦朧中,隱約看到了側著身子,手肘撐在榻上托著頰,勾唇注視著她的俊美麵容。

似是墨瀑般傾泄在榻上的青絲,遮住他半邊側顏,幽黑的眸,生在那張異常美麗而蒼白的臉上,不顯得深邃難測,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

他的愛,淺顯於眸中,又深埋在心底。

隻有顧休休一人能看到。

她看著他的臉,恍惚了一瞬,待反應過來自己掌中握著什麼,臉色乍紅,連忙鬆開,身子也有些遲緩地往後退去。

沒退多少,一隻滾燙有力的大掌托住了她的後腰,沒用多大的力氣,卻已是像一堵堅硬的牆體似的,攔住了她的去路。

掌心向前輕輕一推,她便又回了原位。

手臂圈住她的腰,隻是俯下首,什麼都沒做,便聽見貓叫一樣低低的嗓音:“我疼……”

他下意識將手勁鬆了鬆:“哪裡疼?”

“不是腰疼……”她埋著頭,卻什麼都不好意思說,輕咬著唇,醞釀了許久,也沒好意思說出口。

元容微微皺著眉,似是在品味她話語後的深意,半晌後,像是忽然通透:“我讓人去請禦醫……”

話還未說完,顧休休已是惱怒地抬手推搡了他兩下:“請什麼禦醫?!還不是你昨晚上……”

‘不夠節製’那幾個字,在嘴邊打了個轉兒,還是被艱難地咽了下去:“我沒事,你離我遠一點就好了。”

被推拒的元容,自知理虧,掌心試探著伸去:“我給你揉揉?”

“不用了!”她險些從被褥裡跳起來,原本還是保持了些距離,此刻卻是彈出了一米遠,緊貼著牆根去了。

倒也不怪顧休休反應這麼大,她本是好意,想起那傳家寶冊上寫了,解完萬疆蠱後,還要按照冊子上的圖解去紓解殘存體內的毒性,便提出嘗試一下。

這一嘗試,卻是整整半個下午加一宿,她好好一個人都被顛得散架了。

更慘的是,她知道隔壁住的是謝懷安後,生怕這船壁不隔音,連一聲都不敢吭,指甲都快將榻上的褥子抓爛了。

原本還有些犯困,被元容這樣一貼,頓時困意全無。顧休休想起了什麼,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船宴幾乎都是徹夜通明,不醉不休,那些官員們一晚上沒看到他們兩人,若是再起晚了,指不定要讓人怎麼想他們。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顧懷瑾昨日被她算計了一道,今天看見她,還不知道要怎麼跟她算賬。

她得趁著顧懷瑾找來之前,趕緊離開這裡。

元容隻是看了一眼桌上將要燃儘的殘燭,便道:“約是辰時。”

辰時,換算成現代的時間,也就是差不多早上七點左右。

顧休休也睡不下去了,從被褥裡伸出一隻光潔皙白的手臂來:“你幫我拿件……”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來,自己的褻衣好像在昨日就報廢了。

那裡衣上的衿帶纏在了一起,她一時解不開,讓元容幫忙解一下,誰知他竟直接手起手落,隻聽見‘撕拉’一聲,那裡衣並著肚兜一同光榮退休。

顧休休小臉垮了下來:“怎麼辦?”

“船上有備用換洗的衣裳,我找一找。”說著,元容便坐起了身。

赤著的胸膛平坦寬厚,明明穿著外袍時顯得清減削痩,褪下衣物,該有的肌肉輪廓卻一絲不少。

那流暢的線條一直沿著腰線向下,隱約沒入被褥遮蓋住的下腹,筆直修長的雙腿懶散地微微曲在榻上。

顧休休盯著盯著,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見他毫無顧忌便要起身,連忙抓住了他的臂彎,將他拽回了被褥裡:“不能這麼出去,你得穿上點……”

元容斜睨著她,似笑非笑道:“豆兒,你若是害羞,可以轉過頭去不看。”

“我能轉過去不看,但她們……”

顧休休話音倏忽頓住,見他挑起眉來:“……她們?”

她看著眼前飄過近乎淹沒視線的彈幕,抿了抿嘴,有些不知道怎麼向他解釋。

雖然彈幕的劇透幫了她不少,但也總會有困擾和不便的時候。

例如她沐浴時,更衣時,如廁時……諸如此類的時候,她便隻能想法子遮過彈幕的視線。

儘管她在那些彈幕讀者的眼裡,可能隻是一個紙片人,就算看到了什麼,讀者們也隻會一笑了之,不以為然。

她一直努力著讓自己克服、忽略掉心理上的不適。但若是看不到彈幕,不知道有人在窺視她的生活便也罷了,偏偏她能看到那些不斷湧現的彈幕。

就仿佛身邊長著無數雙眼睛,安裝了無數個攝像頭,一舉一動都會被旁人看在眼裡,那種毫無隱私可言的生活,令人羞愧不已,內心難安。

顧休休一直秉承著辦法總比困難多的思想,她可以趁著夜黑熄了燈再沐浴,可以日夜穿著褻衣,避免走光,也可以在如廁時用衣裙遮擋。

與元容成親後,親熱時也都是穿著衣裳,至多是耳鬢廝磨,被人看一看無傷大雅。

而昨夜圓房時,顧休休看著被擠占了視線的彈幕瘋狂刷屏,隻好讓元容熄了燈,又放下帷帳,在被褥的遮掩下,直到確定了沒人能看清楚,才繼續下去。

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偶爾一兩次還能被視為刺激,可若是每日都這樣提心吊膽,卻會讓人覺得疲憊心乏了。

顧休休記得一開始的時候,好像有人在彈幕裡提過,是軟件在測試階段出了bug,以至於讀者們用vr鏡可以看到了她的視角。

她猜想,可能也是因為這個bug,她一個文中女配才突然看到了彈幕。

她正思忖著,便聽見元容低低問道:“豆兒,昨日忘了問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心願是什麼?”

他捧著她的臉頰,將她的腦袋輕輕扳過去,灼熱的指腹劃過耳垂:“莫不是你的耳疾恢複了些?”

元容重病的第三個月,雖自己病得日夜昏迷,卻從未放棄過,去尋找能治愈她耳疾的神醫術士。

期間,她嘗試過針灸,按摩耳穴,藥療和酒療,不過也沒什麼大用處,該是聽不清還是聽不清。

顧休休被他刮得耳畔發癢,不由伸手將他的大掌扒拉了下來:“那倒也不是。”

“不是?”他注視著她,黑眸直勾勾的,盯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雖不是有意瞞著元容,但這樣的話說出來,怕是他不會信。

顧休休醞釀了一番,將事情簡單地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即便說之前就已經做好了他不相信的準備,見他神色詫異,她還是不免有些沮喪:“我就知道你不會信……”

元容笑了一聲,大掌覆在她略顯淩亂的發上拍了拍:“我相信你。”

“……你相信?”

他輕輕‘嗯’了一下,將她推回了被褥裡,四角都嚴嚴實實掖好,自己也坐了回去,披上了狐裘,遮掩住了赤著的胸膛。

“隻是一時間難以接受……”元容透過床帳上垂下的薄紗,遙遙望向覆著厚厚一層霜雪的窗欞:“折磨了我半輩子,那般不堪的人生,隻是文人筆下的寥寥幾筆文墨。”

他視線不知落在何處,低低的嗓音空靈,顯出幾分落寞。

是了,倘若你知道你的人生——親人猝不及防的離世,愛人毫無預兆的背叛,或是被病魔纏身,或是在意的人離你遠去,或是糟糕透頂的原生家庭,或是在人生重要的時機看錯了人,選錯了路。

那些你所感知到的一切痛苦和迷茫,你所怨恨的命運都是被人提前構造好結局的劇本……你該會如何麵對?

“過去的事情,已是無法改變。”顧休休在被褥中,握緊了他垂下的手,指尖從他的指縫間穿過,緊緊扣住他的指。

“我們唯一能掌握的,便是當下。”

前世,曾有一句話在她無助時,深陷絕望時,給過她力量,讓她鼓起勇氣麵對那糟糕不堪的人生——對未來最大的慷慨,就是把一切都獻給現在。

無論現在麵對的人生有多麼讓人厭惡,無論過往經曆過的人生有多麼讓人絕望。即便命運已是既定,隻要鼓起勇氣,拚儘全力去反抗,總能從絕境中尋出一絲逢生的希望。

輸給了命運又何妨,人生怎會無憾,但求問心無愧,對得起自己一生便足矣。

元容聽聞這話,垂著眸,低低地笑了一聲,音線很淡,很輕,夾雜著一縷一絲的歎息。

“豆兒……你在那話本子裡,是怎樣的命運?”

顧休休往他身邊湊了湊,腦袋歪歪斜斜枕在他的腿上:“挺慘的。”

“我在那日中秋夜宴上,被四皇子錯認為了兒時的救命恩人,他蜜語甜言,萬般柔情,而我鬼迷心竅般應下皇上給我們的指婚……”

他皺起眉:“……後來呢?”

“後來,四皇子發現自己認錯了人,勾結敵軍殺我兄長,偽造謀逆證據滅我族人,將我當做玩物轉贈給謝懷安……進了謝府沒多久,我便丟了性命,被一鋪草席卷起,扔到了亂葬崗去。”

許是察覺到他身體微微緊繃,顧休休笑著拍了拍他的腿:“不過是未曾發生的事情,我沒有死,你也還活著。”

聽到這個‘也’字,元容便知道自己在那話本子裡,該是落了個一命嗚呼的結局。

這倒並不讓人意外。

他身上被西燕君主種了萬疆蠱,平城一戰後,那蠱毒便從體內複蘇,他無數次在鬼門關徘徊,又無數次靠著心底的不甘,強撐了過來。

可再怎麼強撐,病根未除,他早晚也是逃不開一個‘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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