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說做飯這回事。
他們村子上可沒有哪個男人肯給女人做飯的。
說完又道,“是不是你聽岔了?小野那孩子,一向十句裡麵最多也就有七句真,信他才有鬼了。我看他跟小溪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太冷淡了些,一副嚇人的樣子......”
“那叫情緒不外露,”
夏東田嗤之以鼻,道,“你就等著看吧,而且我看小溪那孩子今天表現就很好,聰明伶俐,說話有理有據......怕是你以前看錯了她。”
不止是有理有據,是沒理也能說出三分據來,那口齒和臨場對應,不是自己伶俐,可不是彆人教一教就成的。
他說著就搖了搖頭。
他一直都很忙,林溪是個小姑娘家,說實話除了見到了小溪喊他一聲“支書大伯”,也沒彆的接觸,她性子怎麼樣,都是自己家婆子在自己耳邊嘀咕的,這會兒他十分懷疑自己老婆的眼神。
*****
林溪可不知道徐嬸子跟支書大伯還在操心著她的事呢。
離開村委會的時候外麵陽光果然已經有些刺眼。
林溪撐了大黑傘,梁肇成嘴角幾不可見的抽了抽,不過看了看頭頂的大太陽,再看她纖細有致的身子,還有瑩白若上好高白骨瓷一樣的肌膚,在陽光下微微放光的細胳膊和細腿,還有纖長的脖頸......好像的確是遮一下比較好。
兩人出了門,往前走一小段路到了村裡的主道上其實就相反的方向了。
一個是往南出林夏村的方向,一個是往村東頭走。
到了路口梁肇成頓住腳步,道:“你自己回去吧,我直接去公司了。”
頓了頓,又道,“有什麼事就讓小野去村頭打電話給我。”
家裡沒有電話,但村頭小賣部有,幾步路,走過去就幾分鐘。
林溪點頭,說了一聲“好”,並不覺得自己等了他小半個小時,出門他就讓自己回去有什麼不妥。
......她懶洋洋地想,一個男人不喜歡你,這樣才是正常的。
又有責任感,關鍵的時候不缺席,卻從來不癡纏,對你沒要求,和這樣的人相處,簡直不要太好。
兩人分開,林溪腳步閒散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一路走,一路還四處張望一下周邊的屋子和景色,這其實還是她第一次在村裡逛。
前世的時候她來過新安很多次,那是一個遍布鋼筋混凝土建築物的繁華大都市,高樓林立,現在就在不遠處,高樓已經陸續聳起,但在這個海邊小村,環境還是悠閒,充滿了生活氣息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解決了周家的事,現在的她好像已經沒有那麼排斥這裡了。
她慢慢逛著,眼睛隨意看著周圍的景致。
目光掃過左邊時,她看到了一座跟周邊屋子風格不怎麼一致的青磚小院,有些舊,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有些地方有些破舊,但院牆飛簷,很多細節之處都很精致。
這座院子的主人以前應該有些身份吧,她這樣想著,目光也隨意看著,然後落在牆根時卻抖地定住了。
夏向遠。
她看到那個牆根之下立著一個年輕人,灰衣長褲,長相很俊秀甚至稱得上漂亮的年輕人。
一個原身“林溪”很熟悉很親近,但對她來說卻又很陌生,但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來的年輕人,夏向遠。
他也正在看著她。
兩個人離得並不遠,隻是先時他站在院牆牆根拐陰影處,她沒注意到,這會兒看見了,也就忽略不了了。
因為有些過於強烈的陽光,她微微的眯了眯眼,目光從他的身上聚焦到臉上,那張臉和他麵上的神情也就格外清晰起來。
她看到了他臉上不符合他年紀的,冷沉的神色和目光。
......不同於梁肇成那種戰場上真刀實槍洗出來的威壓和煞氣,還有性格天成般的堅硬和冷漠,這個人的目光,沉沉的,帶著一股曆經世事般沉澱下來的沉重和冷淡,還有一點淡淡的厭世,和那張年輕漂亮的臉,真的格外的不符。
這個,是夏向遠?
跟“她”記憶中那個年輕男人可一點也不像。
就算是經曆了家庭巨變,可短短數日,以她記憶中他的狀態,也不該是這樣吧?
因為這一詫異,林溪手裡握著傘柄靠在肩上,一時之間就忘了跟他簡單點頭打一個招呼再轉身離開。
......這是她原先想好的如果遇到夏向遠該做出的應對。
就這麼一詫異,她錯過了最佳離開的時間,那邊夏向遠已經衝著她走過來了。
錯過了最佳離開時間,這時候再走就不好走了。
雖然和他不宜接觸太多,但林溪也知道,隻要他還來找她,那見上一麵,說上幾句話,是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的。
不過看他這個樣子,也並不像是會糾纏人的人。
而她來的這些天,他也的確沒有找過她。
......這是有些出乎她意料的,不過她忙著收拾周家人,隻要夏家人不找上她,暫時她也沒顧上去管他們。
夏向遠呢?
夏向遠是到這舊院子裡找一位族叔,請他幫忙做一些事情的。
這位族叔家裡二十多年前是在鎮子上開紡織廠的。
後來被人領著一群人打砸了廠子,不僅廠子和家裡被人一劫而空,他的獨生子也被人活活打死,妻子因此上吊自儘,隻剩下他,拖著一身的傷,吃了十年的苦,捱著活了下來。
當年帶著一群人去打砸他家廠子的領頭兩個人,也就是今天設賭害他父親深陷其中,傾家蕩產的那群人的頭目。
他從早上過去,談了很久,出來時太陽已經很大。
他就站在牆根眯了眯眼,然後就遠遠看到了路口的林溪和梁肇成往大路上走過來,然後兩個人分開。
那麼奇怪,他其實已經有多少年沒見過她了,大晴天的,她還撐了一把巨大的大黑傘,把她半個人都遮住了,但也不知道為何,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對,不是這麼多天。
而是多少年。
他想起來那天他突然從很多年後又回到很多年自己家租的那間又陰又暗的屋子。
他母親那張熟悉但其實又已經很陌生遙遠的臉在他麵前晃著,拽住他,哭著道:“阿遠,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前兩天你不是還跟小溪好好的嗎?她怎麼說已經跟你分手,跟彆人訂婚了?阿遠,你快去找她,小溪最是心軟,她最是心軟,隻要你找她,她就會再跟你和好的,你們這麼多年的感情,怎麼就說分手就分手,說跟人訂婚就跟人訂婚了呢,你快去找她啊......”
彼時他還有些暈眩,不知道是自己在病中出現了幻覺還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為什麼又回到了這一年這個時間節點,他最痛恨,很多年之後回想起都還會忍不住生理性痙攣的這一年,這個時間節點。
所以他盯著他母親那張臉一時還沒回過神來。
然後又聽到了另一個熟悉但也同樣遙遠的聲音,驚慌道:“媽,你說清楚啊,小溪她跟誰訂婚了?”
他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起來是誰。
轉頭,才看到是他妹妹,夏美蓮。
“梁肇成,就是他們家那個租戶。”
他聽到他媽道,“阿遠,我記得小溪一向跟那個梁肇成沒什麼接觸的,她也說了是她奶奶臨終前的主意,阿遠,你去找她,跟她好好說,咱們家現在外麵隻欠了十五萬,隻要把這錢還了,咱們都能和和美美的過日子,這筆錢對小溪來說根本就不算大筆的錢,他們家有兩棟樓,隨便賣一棟,就能有幾十萬,還了錢,你們還能拿剩下的錢做生意,好好過日子,根本沒必要分手,阿遠......”
“是啊,”
他妹妹也哭了出來,她衝著他道,“哥,小溪她那麼愛你,你去求求她啊,哥,你快去找她,哥,求求你,求求你了。”
她又慌又亂地抓著他,幾乎語無倫次。
夏家曾是林夏村因為土地開發而暴富的人家之一,因此也是被人盯上的人家之一。
他父親夏樹槐一向都愛搓個麻將,以前就跟村裡人打打也就是圖個樂子,可是暴富之後被人盯上,這個嗜好就成了他的催命符。
一夜之間就賭輸了幾十萬,後麵把樓都押給彆人了,還欠下了十五萬。
十五萬,說多很多,這會兒新安市普通打工的,一個月工資才三百塊,十五萬,不吃不喝要存四十多年。
更何況他的債主都是專門讓人傾家蕩產的,利息不是一般的高。
可說多對現在的新安市來說也不算多。
新安市劃做特區,樓價一年一年的上漲,市中心那邊,新開的樓盤已經叫道四五千一平米了。
十五萬,對很多拆遷或做生意暴富的本地人來說,卻也不算多。
例如林家,林家出租樓,那一棟樓,現在要賣出去,至少也能賣到幾十萬的。
這是他爸他媽他妹妹反反複複說的。
他們把解決自家窮困潦倒被人逼債的困境的所有希望都放在了林溪身上,或者說,林溪和他結婚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