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發人魚在心裡傻敷敷地笑了兩聲,正準備變成人類形態時,突然察覺到了從一旁傳來的存在感極強的視線。
楚時時扭頭一看,對上了一雙碩大的紅色瞳眸,和一片活躍的灰霧:“……”
海怪見他看過來,還興衝衝地撩起觸手衝他揮了揮。
楚時時:“……你們也彆看!背過去!”
海怪聽不懂似地晃晃腦袋,眼睛反而瞪得更大了。
聽到動靜的封不厭轉身走向海怪所在的位置:“不聽話的話,是會被小石頭討厭的哦。”
海怪懵懂地瞪著大眼睛,看起來是真的聽不懂。
封不厭伸出手,藍色光芒在掌心聚集,變幻成一小片藍色巨型眼罩似的東西,擋住了海怪和灰霧的視線。
趁著這個機會,楚時時迅速變成人類形態,漂亮的藍色魚尾變幻為一雙筆直的人類雙腿。
封不厭控製著手中的異能,背對著身後的人魚,視線隨意地看向了正前方。
正前方殘破的牆壁上掛著半個畫框,畫框中的畫已經不見了蹤影,獨留半個畫框還掛在牆上搖搖欲墜。
而在那金屬材質的畫框中,封不厭隱約看見了一抹雪白,是金屬反射出了他身後的景象。
封不厭身子一頓,控製著異能的手跟著僵住一瞬,差點讓海怪從他的異能中掙脫開。
他閉上眼睛,很快就重新穩住了異能,身後人穿衣的淅淅索索聲,卻隨著他的閉眼而更加清晰了起來。
片刻後,清潤嗓音自身後響起:“我好了。”
封不厭鬆開異能,擋住海怪因為不滿而向他揮來的一觸手,轉過了身。
眼前的金發青年身材纖長清瘦,他穿著正正好的衣服穿在青年身上,卻無端端透著一股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可愛感。
封不厭挑挑眉:“還不錯,就是有點大了。”
楚時時耳根微熱,反駁道:“不是有點大,是大了很多。”
明明肉眼看上去的時候,封不厭的身材並不像龍岩那樣大塊頭,但對方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卻顯得格外寬鬆。
楚時時扯了扯外套下的衣擺,這件上衣穿在封不厭身上,就是貼身衣物超級顯身材,穿在他身上竟然鬆鬆垮垮的,往裡麵多塞一件衣服都綽綽有餘。
……他和封不厭的身材差距,竟然這麼大的嗎?
楚時時偷偷看了一眼封不厭,又很快縮回了視線,不知想到了什麼,耳朵尖尖都染上一抹薄紅。
他掩飾似地輕咳一聲說:“我們走吧,先去找龍岩他們。”
這話剛說出口,封不厭還沒什麼反應呢,那團灰霧卻急了。它幻化成一條胳膊,緊緊拽住楚時時的手臂,跟個耍賴皮的小孩兒一樣,說什麼都不放開。
封不厭有些訝然:“它是想帶你去什麼地方嗎?”
楚時時點頭:“好像是的。”
封不厭想了想道:“能把九樅他們帶過來嗎?就和你帶走小石頭那樣。”
灰霧搖搖晃晃,在空中化為一句話:不可以,隻帶人魚。
這句話用的是封不厭不認識的文字,他問:“它說什麼?”
“它說隻帶人魚。”楚時時說,“你看不懂嗎?”
封不厭搖頭:“是沒見過的文字,應該是人魚族的古文字吧。”
楚時時又看了一眼空中灰霧形成的文字,若有所思地抿住唇角。
封不厭於是退而求此次:“幫我給他們帶句話,相互報個平安,如何?”
這次灰霧沒有拒絕,它重新幻化成楚時時眼熟的灰霧圈,這次是兩個圈,圈內顯示出兩個不同的景象。
龍岩四人也被分開了,龍岩此時正和安斯艾爾在一起,兩人一路走一路吵吵鬨鬨,仿佛下一秒就會因為吵架而打起來。
清音和九樅也在一塊兒,他們之間的氛圍比龍岩和安斯艾爾兩人好多了。二人正在一個陌生的房間中,圍在角落不知道在研究什麼。
楚時時有些擔心:“龍岩和安斯不會真的打起來吧?”
“放心吧,他們有分寸。”封不厭說,“吵歸吵,打架這種事在這種時候不會發生的。”
封不厭拿出兩張小紙條,簡單寫了兩句報了個平安,最後囑咐他們儘量找到他們剛來時的正殿,到時候去那裡彙合。
兩張紙條被灰霧卷走,很快就送完回來了。
楚時時:“他們收到了嗎?”
灰霧晃了晃,像是在肯定回答一樣,隨即再次纏繞住楚時時的手臂,迫不及待地想拉著他往前走。
這一次楚時時沒再拒絕。
灰霧在前方帶路,楚時時和封不厭並排跟在他身後,兩人身後則跟著一頭用觸手艱難在地麵上行走的海怪。
海怪時不時探出觸手,想要觸碰前方的金發‘人類’,但每一次在觸手尖尖即將碰到對方的時候,空氣中都會憑空冒出一抹藍芒,擋住觸手繼續探向前的路。
藍芒的氣息,和他討厭的黑色人類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海怪哼哼唧唧地瞪著紅眼睛,觸手尖尖難過又委屈地縮了回去。
兩人一怪跟著灰霧,走過一條長長的、破舊的走廊,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彎之後,來到了一座更為破舊的樓梯前。
樓梯很寬很長,向下方延伸而去。不難看出損壞前的樓梯有多壯觀,但現在這座巨大的樓梯卻在中間斷開,斷裂的縫隙足足有十多米遠。
灰霧順著樓梯向下方飄去,楚時時和封不厭卻停在了斷裂口處。
灰霧兀自飛了一會,似乎終於意識到後麵的人沒有跟上來,又連忙往回飛,在兩人身邊打著轉,似乎不解他們怎麼突然停下了。
楚時時有些無奈:“這裡過不去。”
灰霧晃了晃,似乎這才意識到兩個人類並不會飛。
楚時時問它:“沒有彆的路了嗎?”
灰霧在他身邊打著轉,沒有離開換路的打算,似乎在說這裡就是唯一向下大的路。
封不厭從空間鈕裡取出飛行器:“那就再來一次?”
他迅速穿戴好飛行器,朝身邊的金發青年張開雙臂,語氣相當自然:“來吧。”
這這這、這是要抱他的意思嗎?
楚時時攥緊了衣角,悄悄深吸了一口氣,跟蝸牛挪似地往前走了一小步。
下一秒,溫暖的氣息包裹住了他,低沉帶笑的嗓音從他頭頂上傳來:“抱緊點,可彆掉下去了。”
男人的雙臂環住他的腰背,結實的臂膀讓楚時時覺得很有安全感,胸膛前傳來的炙熱溫度和說話時的震動,卻讓他覺得耳朵尖發癢,仿佛下一秒耳鰭就會忍不住變幻出來一樣。
“準備好了嗎?”封不厭低聲問,但沒等懷中的人回答,他便腳下微一用力,身姿輕盈地躍至半空中。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嚇了楚時時一跳,哪怕心裡清楚封不厭不會真的讓他掉下去,但他還是控製不住地伸出手,緊緊箍住了身前人的腰身。
十多米的距離很快就飛了過去,等雙腳落地的踏實感傳來時,楚時時還覺得自己的心臟懸在嗓子眼,好久都沒落下去。
金發青年精致的臉色微微發白,藍眸裡還透著些許驚恐。
“被嚇到了?”封不厭垂眸看向青年的金色頭頂,語氣帶笑,“膽子這麼小?”
熟悉的震顫從對方胸腔傳遞到自己的胸膛前,楚時時過了一會兒才緩過神,發現自己還用力抱著封不厭的腰身,耳根一熱連忙鬆開了手。
灰霧繼續在前方帶路。
這樣又寬又長的階梯,他們足足走了五次,每一座階梯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損,封不厭乾脆把飛行器穿戴在腰間,沒再取下來。
最終,灰霧停在了一扇華麗古典的雙扇門前。
“這裡是……”楚時時忍不住上前兩步,抬手輕撫上門。
這扇門很高很大,門上雕刻的圖案非常繁複,隱約能辨認出圖案裡的人魚畫,但更多的東西,楚時時卻並不認識,
……但那股熟悉感卻更加強烈了,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門後等待著他。
等待他推門而入的那一刻,等待他與它相見的那一刻。
楚時時抿緊唇角,不等灰霧催促,便主動去推這扇門。
——沒推動。
楚時時:“……”
什麼門啊怎麼這麼重!
他尷尬地後退一步,求助地看向封不厭。
封不厭唇角輕勾,雙手按在門上發力,隔著衣服外套都能感覺到他手臂上結實的肌肉力量。
大門發出一聲讓人牙酸的吱呀聲,終於向兩邊打開。
封不厭收回手,先楚時時一步踏入了門中。
這裡是人魚的宮殿,理應不會對同為人魚的楚時時有不利影響,封不厭非常清楚這一點,但還是不放心地把人護在了自己身後。
這是一片幾乎比正殿還要寬敞的區域,讓在場兩人都覺得意外的是,不同於其他如同廢墟一般的地方,這個房間被保存得相當完好,地麵上甚至連一縷灰塵都看不見。
在房間的正中央,是一棵幾乎快有天花板那麼高的樹。
樹枝牢牢插//入地麵下方,粗壯的樹枝向上延伸而去,枝丫上的卻並不是不同的樹葉,而是一截截如同珊瑚一般的小枝杈。
整棵珊瑚樹自上而下由綠到藍漸變,在略昏暗的房間中散發出瑩瑩微光,吸睛又漂亮。
看見那棵樹的一瞬間,楚時時就忍不住加快腳步走到樹下,手掌輕撫在樹乾上。
“這是……”他喃喃,眼裡劃過一抹茫然,幾乎脫口而出,“這是人魚族的祭祀樹?”
封不厭跟在他身邊,神情看似放鬆,身上的肌肉卻緊繃著,一直在警惕周圍環境。
下一秒,蒼老的聲音從樹的上方傳來:“多少年了,終於有人找到這裡了嗎?”
封不厭心裡一驚,幾乎立刻抬臂攔在楚時時身前,把他擋在了自己身後:“小心!”
楚時時聽話地後退兩步,卻並沒有覺得驚慌。
雖然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聲音,但楚時時卻從中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那似乎是和自己來自同源的力量。
片刻後,一團瑩白色的光團從樹上徐徐飄落,停在了兩人身前。
“是我們人魚族的小朋友,和……”蒼老聲音從光團內響起,“咦,居然是人類和血族的混血。”
封不厭語氣警惕:“敢問前輩是……?”
“小夥子不用驚慌,老頭我若是想對你們不利,早在你推開那扇門的時候就動手咯。”
虛幻光團在空中閃爍著變幻身形,上身拉長為類人形態,下半//身是一條魚尾。
這是一位人魚老者,他身形虛幻仿佛沒有實體,頭發和胡子都已經全白了,看著楚時時的目光透著欣喜和慈愛。
“小家夥快過來,讓我看看。”人魚老者衝楚時時招招手,“多久了,這座宮殿終於又等來了一條人魚。”
楚時時輕輕按下封不厭的胳膊,衝他點了點頭,走到了人魚老者虛幻的身形前方。
封不厭依舊有些不放心,緊緊跟在青年的身後。
“再靠近點。”人魚老者麵目慈愛,等楚時時又走近些後,他抬起手,手掌虛虛地撫著他的麵部輪廓,“是個漂亮孩子,一看就是我們人魚族的後代。”
楚時時被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奇異的是,在麵對這位老者的時候,他的社恐並沒有如同往常一樣發作。
人魚老者心滿意足地收回手,問道:“現在是星際多少年了?”
“星際6488年。”封不厭回答。
“一千四百多年了……原來已經這麼久了。”人魚老者感慨道,“能告訴我,現在的人魚族怎麼樣了嗎?”
現在的人魚族……
楚時時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但人魚老者已經從他的表情中找到了答案:“看來是已經不存在了。”
楚時時沉默了。
封不厭接過話說:“一千四百年前,人魚族消失,星際宣布人魚族滅族……前輩,人魚族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倒是說來話長了。”人魚老者摸了摸下巴,“簡單點說就是,世界意識對人魚族產生了排斥。”
楚時時喃喃:“世界意識的……排斥?”
“沒錯。”人魚老者說,“就和古人類時期地球毀滅一樣,世界意識的排斥,導致被排斥的族群發生大型災變。”
見封不厭和楚時時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人魚老者說:“不過你們放心,這樣的災變每個世界萬年都難得出現一次,這才過去一千多年呢,下一次災變也用不著你們操心。”
聞言,封不厭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
“這樣的災變無可避免,沒有人能猜透世界意識是怎麼想的。”人魚老者繼續道,“如果能熬過去,便會迎來全族大進化,就和當初的古人類一樣。如果沒熬過去……”
他的話並沒有說話,但楚時時和封不厭都知道他的未完之言是什麼。
“人魚族早在多年前就預言到了這一災變,也提前做好了多方麵準備。”人魚老者說,“如你們所見,我們最終沒能熬過去,所以啟動了最末的方案。”
楚時時跟個複讀機一樣:“最末方案?”
“既然無法避免世界意識的排斥,那就想辦法讓族人們離開這個世界。”
人魚老者說得很輕鬆,但這句話卻仿佛一記驚雷,在楚時時的腦海中炸了開來。
“我們動用了全族的力量,打破了一條空間裂縫,讓年輕的族人們離開了這個世界。”人魚老者說,“我們無法預料他們會前往哪個世界,也不知道日後他們能否找到回家的路,但是……”
他抬手摸了摸楚時時的腦袋:“隻要能活下去,一切都好。”
頭頂上的撫摸輕飄飄的沒有實體觸感,仿佛一陣微風輕拂而過。
楚時時眼眶微熱,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腦海裡串通了。
人魚老者柔聲問:“孩子,你在那個世界,過得還好嗎?”
——其實,不太好,楚時時心說。
在那個世界,他無父無母也沒有其他親人,是一條自幼被拋棄的小人魚。
他在人魚族的福利院長大,卻因為沒有人魚族的治愈異能而被瞧不起,被排斥被欺負……
就連長大之後,因為想遠離幼年時讓他不愉快的生活環境,他離開了族群來到人類世界生活,卻不得不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每天都提心吊膽怕被人發現他的魚尾巴。
那樣的生活實在說不上好。
但是,但是啊……
即便是那樣的生活,也是他的父親母親祖父祖母,還有族群中所有的長輩們……是他們耗儘所有力量,為他拚下的一條生路。
楚時時鼻尖酸澀,他抬起頭衝人魚老者笑道,笑容燦爛熱烈:“那個世界也有人魚族,我被他們帶回去撫養長大,還成為了數一數二的機械大師。”
“我過得很好,特彆特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