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籠包(1 / 2)

七零小嬌妻後媽 朝豫 24551 字 7個月前

1975年,農曆十月,南市。

白布裹著廊簷,檀香味彌漫不絕。靈堂前的人來了又走,換過幾波。

孟寧穿著寬大的白色喪服,跪在一側,紅腫著眼睛,聽對麵大伯娘陡然變大的做作哭聲,便知有人來了。

“寧寧,過來。”

父親孟成單位好友徐盛喚她,引著她來到兩位穿著中山服的人麵前,隻介紹道,“這是你高伯伯,這是牛姨。”

孟寧乖巧:“高伯伯,牛姨。”

牛姨握著孟寧的手,親親熱熱,“好孩子,千萬照顧好自己。以後有什麼事來家找牛姨,牛姨在呢。”

這樣的話,孟寧這幾天已經聽過不知多少次了。

當下,她也隻是點點頭,“謝謝牛姨。”

—— ——

徐盛示意孟寧給兩人拿香,又陪著他們再上了一次香。

而後,當著兩位領導的麵,把一個厚厚的信封交給了孟寧。

“寧寧,這是單位和你叔叔伯伯們的一點心意。”

牛姨隔著信封握著孟寧的手,“好孩子,你自己收著,以後帶著弟弟好好過日子。”

孟寧應下,卻心憂另一件事。

“牛姨,我,我這幾天可能沒辦法馬上去接替我爸的班。”

孟寧父親孟成在鋼鐵廠當采購部經理,按理說,孟成不乾了,這個工作是要傳給孟寧的。

但采購部經理這個職位有點大了,不可能隨隨便便交給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大姑娘。

一直未開口的高伯伯道,“閨女,你彆急,也彆害怕。這個工作,伯伯肯定是會給你留的。這個,等你閒了,你來單位,伯伯親自給你安排。”

得到了答案,孟寧鬆口氣,心裡算是滿意了些。

不管安排什麼樣的工作,這可都是個鐵飯碗的工作,怎麼著也能值個四五六百吧。

“謝謝高伯伯,謝謝牛姨。”

—— ——

徐盛帶著兩個領導前腳剛走,後腳孟寧三伯娘就來了。

“寧寧,這他們是來乾嘛的?”

孟寧低頭收拾地上的香灰,“來看我爸。我爸畢竟是在單位出的事,領導來慰問慰問。”

三伯娘眼裡盯著孟寧兜裡鼓鼓的信封,“那得賠不少錢吧?”

孟寧沒吭聲,三伯娘當著一眾人的麵,下著臉皮說道。

“寧寧啊,不是我跟你說,你們家廚房米麵都沒有了。這接下來守靈要三天,來往親戚這麼多。我們按禮是要留人家裡吃飯的。你現在守著你爸也走不了。要不,你給我點錢,我去給你買點米麵蔬菜什麼的。”

孟寧靜靜聽完,還笑了下,“行啊。”

信封拿出來,孟寧隻留了最裡麵的一份記名冊。

其餘的,都儘數給了三伯娘,她笑的和善溫柔,“那就麻煩三伯娘了。”

—— ——

三天後,孟成下葬,葬在他早早挑好的陵園處。

孟寧牽著冬冬,抱著遺像,跟著一群親戚往家裡走。

剛進家門,還沒來得及把遺像放下,就聽見孟寧的三伯父孟西開口,端著一幅長輩的樣子。

“寧寧啊,你們姐弟兩這麼著也不是個辦法。我讓你伯娘和凱哥來你們家裡住幾天,陪陪你們。”

孟凱是孟西的大兒子,比孟寧還大三歲。沒上得了大學,也沒個固定工作,現在是在孟成之前安排的鋼鐵廠當個臨時工。

—— ——

“三伯父,不用了。”

孟寧深諳請神容易送神難的道理,乾脆利落地拒絕,“三伯父,我跟學校打過申請了。我明天就收拾東西帶著冬冬去學校住。那分配的有單人宿舍。”

“學校還能讓你帶孩子住?”三伯娘不相信問,“寧寧,你還是彆亂做主了。這樣,你安心去學校上學,我在家給你照顧冬冬。”

“我們這是特殊情況,學校會批的。三伯娘,看你這話說的。我旋弟還這麼小,你平常照顧我旋弟都夠費心了。我哪舍得勞煩您。”

孟旋就是孟西的小兒子,比冬冬還小兩歲,才三歲,幼兒園還沒開始上。

“不礙事。”孟西大手一揮,“你伯娘忙得來。”

三伯娘也開口。“我帶著你旋弟一起來,你就放心吧。”

——

這是要來幾個人?

——

孟寧的臉色冷了下來。

“三伯父,三伯娘,冬冬都快到上小學的年紀了,聽話也懂事。我平日課業也不多。每天接送都不成問題,你們也就放心吧。再說了,三伯父,三伯娘,我是他親姐姐,我還能存了害他的心思不?”

三伯娘訕訕,“誰也沒這麼說,你看你孩子這話說得,誰也沒這個意思。”

“我也知道伯娘和伯父都是為我和東東好。”孟寧耐著性子,虛與委蛇,“這知道的都明白三伯父你們是關心我,這不知道還以為三伯父你們是趁著我爸剛死,屍骨未寒,就上趕著圖謀我家都東西呢。”

孟寧視線定定看著三伯娘,直把三伯娘看的眼神躲避。

三伯娘嘴裡連連道,“你看你這孩子,你看你這孩子,心裡淨是會亂想。”

孟寧笑了下,沒應聲,倒是三伯父像氣的不行,拍著桌子吼道,“哪兒個鱉孫敢這麼說,我一拳錘死他。”

“寧寧,收拾兩個屋子去,給你伯娘和你哥騰個地,讓他們住你們家照顧你們姐倆。我看誰敢碎嘴子,我捶不死他的。”

—— ——

孟寧不動,眼神直直看著孟西,毫無畏懼。

“三伯父,我說過了,我們能自己照顧自己。再說了,我就是不能照顧冬冬了,那還有我媽呢。我媽還活著呢,怎麼著也不敢麻煩您。”

孟寧早就看無利不趕早的三伯父一家不順眼了,恨不得她爹孟成現在就詐屍起來看看,他的好哥哥現在打的是個什麼惡毒心思。

真想照顧,怎麼不讓我們住他們家去。

合著來家裡住,什麼都不算帶,白吃白喝,是不是還準備在帶點什麼走。

又或者仗著人多乾脆據為己有。

三伯父嗬斥道,“你一個姑娘家家的,什麼都不懂。咱們老孟家的人什麼時候需要一個外姓人來養了。寧寧,長輩怎麼說,你就該怎麼做。這才是個好姑娘應該做的。去收拾收拾屋子,拿你爸的好酒出來,我跟你姑你姥也忙一天了。晚上,讓你伯娘做頓好的,我們大人喝一杯解解乏。”

三伯父說的理直氣壯,一幅全然把孟成家當成自己家的理所應當。

孟寧冷笑,“三伯父,我們家沒酒沒米沒麵。想吃飯可以,出門右轉國營飯店。想吃什麼都有。”

“你這孩子,怎麼現在一點話都不聽。你這樣讓你爸走得能安心嗎?”三伯娘狀似好心勸慰,“你三伯父是為你做人情呢,你看你姑你姥他們是不是忙一天了,連頓好飯都不給他們吃,傳出去像個什麼樣子。”

“姑,姥,舅,舅媽,”孟寧挨個看過,笑了下。

“你們且放心。我爸今天剛下葬,我實在沒力氣招待你們。等過了頭七,我挨個上家送禮致歉。要是還覺得不行,我跪著上門都行。但是今天,我爸剛走,誰要是敢在今天,用長輩架子拿捏我,那你們就是把我們姐弟兩往死了逼。還不如咱們直接就去警局說個明白。”

“看看這是那家的道理!我爹剛死,就有人上趕著來我家混吃混喝。我們孤兒寡女的,能由著這樣任人搓圓。”

三伯娘用力拉著孟寧手腕,握的她手腕生疼,尖聲道,“孟寧,你這丫頭,你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三伯父是你爸的親哥,我們怎麼可能貪你們家的東西。”

三伯父也甩袖子瞪眼,罵道,“你放心,你們家的東西,我們一點都不要。你這閨女跟個白眼狼似的,防我們跟防賊一樣。真是讓人寒心。我和你伯娘可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一點都不懂得跟人親。死丫頭片子。”

—— ——

孟寧早料到會有著一天,軟硬不吃,咬著底線不放。

最後,還是坐在一旁一直跟孟寧大姑聊天的姥姥插了話。

“她三伯,讓他們姐弟兩好好待兩天。這孟成剛走,他們心裡也不好受。你們也彆太逼她。”

跟孟寧姥姥王大花說話,孟西客氣了下。

“我主要是擔心他們兩年紀小,怕出了什麼事,沒人看著。”

舅媽王娜玩著指甲,像是看戲看累了般,“寧寧過完年,可就二十了。在我們村,指不定都是幾個孩子媽了。也不算個小孩了。”

孟西一噎,大姑孟菊也勸道,“行了,老三,知道你是好心。咱們也給寧寧點時間。寧寧要是有什麼委屈,記得去找姑。姑給你做主。”

孟西麵子掛不住,也沒跟孟菊唱反調,踹了椅子,罵罵咧咧地先走了。

—— ——

孟寧應下孟菊的話,先後送兩撥人離開。

孟家親戚先走,外祖家親戚後走。

舅媽王娜把信封和名冊遞給孟寧,“這是咱們那邊來的親戚,也沒多少人。我和你姑商量的不辦宴席了,這點錢,你們姐弟自己留著。”

“麻煩舅媽了。”

“不礙事。”

王娜擺手,“你姑他們把那邊的名單給你了嗎?”

孟寧一笑,“我三伯娘給我了。”

—— ——

名單給了,但錢沒給。

不過,這就沒必要告訴舅媽他們了。

畢竟,她想要回來的可不止這些錢。

——

王娜輕手幫孟寧拂了拂她肩膀上的塵埃,秋日殘陽映在孟寧白皙小臉,灑在她長長睫毛上,落下一層淡淡光影,更襯得她膚白勝雪,吹彈可破。

王娜笑了下,對孟寧王大花道,“娘,要我看咱們家這幾個閨女,還數咱們寧寧長得最為標致。儘挑著麗芳好處長。”

牛麗芳是孟寧的親媽,現在已經改嫁到臨市去了,都有了孩子。

王大花泛皺的手掌握著孟寧的手,溫聲勸慰著,“寧寧啊,姥姥知道你心裡難受。但咱們凡事也得往前看。你上著大學,懂得道理肯定比姥姥這個在地裡刨食的懂得多。”

“有時候,咱們寧可吃點虧也不能落人口舌。尤其是你,還是個未出門子的大閨女,更是要萬萬小心。不然,街坊四鄰的口水眼都能淹死你。”

孟寧慢慢把自己手從王大花手裡拿出來,裝著乖巧,垂眸不應。

王大花喜歡端著老長輩的架子,又絮絮說著,“跟你伯伯叔叔們相處,寧吃點小虧,也彆著軸著一根筋,讓你戳著脊梁骨罵。省的你以後婆家都不好找,彆跟你媽似的。”

聽王大花一而再地提到牛麗芳,孟寧笑了下,“姥姥,您說的我都明白。但我媽既然已經改嫁了,我爸也走了。家裡就剩下我跟我弟了,親戚好友要是願意繼續跟我們家親近著走,那時我跟東東的福氣。要是不願意繼續走著,那也是我跟冬冬命裡注定的親戚緣薄。”

王大花聽這話一怔愣,孟寧半攙著她出去。

“姥姥,都是親戚的,來往可以,互相幫忙也是應該的。但是誰要是想想賺便宜,吸我的血,我非把他的牙給掰掉不行。”

王大花皺眉,聲音帶著不滿,“寧寧,”

孟寧扶著王大花跨過門檻,聲音依舊柔柔,“姥姥,你看著腳下麵,彆摔著了。”

王大花低頭看了眼腳底,便聽孟寧的聲音響在耳邊。

“姥姥,我跟我爸我媽都不一樣。我呀,是那軸人。”

—— ——

直到坐上專門雇回鄉下的牛車,王大花還在跟王娜念叨,“小魚他娘,你看寧寧性子是不是變了?”

王娜裹著自己的大紅頭巾,撇了撇嘴,“我的親娘喲,我早跟你說過了,您彆看寧寧平日裡不吭不哈的,這人心可有著成算。不說其他,就單說孟成那個愛玩不著假的性子,她能哄著孟成這幾年都沒找個後媽,這都是個好本事。”

“麗芳離婚也有五年了吧,這五年,可都是孟寧一個人家裡家外管著。三節兩禮,從沒缺過咱們家。咱們家也好,他們孟家也罷,就是街坊四鄰,提起寧寧,也沒有說不好的。”

“寧寧是挺孝順的。”

王大花沒聽懂王娜話外之音,隻是一個勁兒的唉聲歎氣,“這孩子也命苦。”

王娜撇嘴,沒接婆婆的話。

王大花歎了一會兒氣,又道,“不過,寧寧也有本事。不管怎麼說,這孩子現在都考上了大學。大學,聽人說那上了,每個月就給發錢,畢了業也給找工作。”

這幾句話,婆婆天天念叨著,王娜耳朵都快起繭子,懶得搭腔,輕抬眼皮,打出一個哈氣。

她更感興趣的是婆婆接下來的話。

果不其然,王大花看了眼在寒風中趕路的兒子。

“孟成走了,按理是給寧寧留了份工作。寧寧這要上大學,冬冬還小,他們老孟家也不缺這份工作。回頭我跟寧寧說一聲,讓她把這個工作讓給小魚她爹。”

王大花看著自己兒子高大身影,高興起來,“這可是公家飯,鐵飯碗。我兒馬上也能吃上鐵飯碗了。”

——

孟寧舅舅牛大力輕打牛屁股一鞭子,“娘,寧寧她能願意?”

“憑啥不願意!”

王大花瞪眼,“想那年,冬冬剛出生的時候,孟成他們家糧食不夠吃。每周都來咱們家蹭飯,咱們也沒跟他們不願意啊!”

是沒不願意,但每周人來也沒把人當個人看。不是喊人下地收麥,就是上山砍柴。

不是把人壓迫的狠了,孟成當上經理,發達了兩家關係,也不至於這樣。

王娜沒婆婆這麼樂觀,當著自家男人麵,也沒跟婆婆起衝突,隻是提建議道,“娘,孟成不在了,怎麼著也得讓麗芬回來有一趟。不說去孟成墳前上個香,就是看看兩孩子也是好的。現在寧寧他們姐弟兩,肯定還是想見麗芬的。”

王大花點頭,若有所思,“你說的在理。”

—— ——

晚上,孟寧簡單地給冬冬燉了個雞蛋羹,金黃鮮嫩的蛋羹,配上幾點香油,香味隻往鼻尖鑽。

冬冬咽了咽口水,乖乖搬著小凳子坐在飯桌前,與孟寧相對而食。

沒吃幾口,冬冬低著頭,突然問了一句。

“姐,咱們以後是沒有爸爸了嗎?”

“嗯。”

院子裡閃著乾簧的燈光,天空中星星寥落,月亮孤單掛在半空。

“爸爸平日裡又沒管過我們,有跟沒有也沒什麼差。”孟寧吃完最後一口蛋羹,“沒什麼可難過的。”

冬冬年紀小,不記事,對孟成是失望多於希望,倒真沒想過有一天孟成會不在。

“可我還是有點難過。”

他放下勺子,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伸出自己小拇指比劃著,“就有一點點的難過。”

孟寧摸摸他的頭,親了親他的臉蛋,摟他在懷裡,“姐姐在呢。姐姐是永遠不會離開我們冬冬的。”

“嗯!嗯嗯!”

冬冬用力點頭,在孟寧懷裡嗚嗚哭了好一會兒,才淚眼朦朧的抬頭,問的真誠。

“姐姐,你真的一點都不難受嗎?”

孟寧撫他後背的手頓了頓,“我也有一點。”

—— ——

孟成一生玩的瀟灑,對感情背信,對婚姻不忠。

打過老婆,也罵過孟寧。

離婚之後,更是把冬冬全然托給了孟寧。

每天不喝爛醉,不進家門,在男女關係,更是不可言說。

一月工資五十往上,留給姐弟兩的隻有二十。

為人好麵,有什麼好酒好煙,也都喜歡給伯父姑姑們,全然不顧自己家裡生活。

從沒為他們想過攢錢。有時候,打牌輸得沒錢了,也會在家裡翻騰他們姐弟倆辛苦攢的一點錢。

孟寧看的明白,這個家,早在父母離婚之後,隻剩下她和弟弟。

“爸爸是個大壞蛋,壞到90分。”冬冬又哭起來,“但他還是送過我去上學,也帶我練過跑步,給我講過功課,還帶我去學校看過你。他還是有10分是好的。”

“對。冬冬說的很對。”孟寧聲線溫柔,似有懷念,“爸爸過年的時候總是會記得給我們弄蝦來吃;爸爸雖然每個月工資給我們很少,但是每個月都會給我們各種票;我上大學,爸爸也是找了人,出了力。”

冬冬斬釘截鐵,“爸爸也有好的一麵。”

“對。”

孟寧拽長毛衣袖子裹住自己涼涼的手心,依舊溫柔,“隻是,他不適合當一個爸爸。”

或者,他不是一個好的爸爸。

—— ——

次日,早晨。

冬冬被尿憋醒,穿著秋衣秋褲跑下床出去撒尿。

清晨涼風一吹,整個人瞬間清醒。

而此時,廚房已經飄出香味。

“姐,你做什麼呢?”

“小籠包。”

孟寧穿著圍裙,拿著小籠屜,抽空看了眼門口,瞪眼,“孟宏,現在立刻馬上回去穿衣服。”

“嘿嘿。”

冬冬做了個鬼臉,小跑著回了屋子。

沒一會兒,冬冬穿好衣服,又拿著兩張廢紙和一個記名冊跑過來。

“姐,這是什麼?”

孟寧鼓勵冬冬發問,也從不糊弄冬冬,很認真的回答他,“這是三伯母昨天給的記名冊。上麵記著這幾天誰來了,誰給了多少錢的禮金。”

冬冬似懂非懂,“可姐姐,這有兩頁是前後重複的。”

孟寧擦了擦手,蹲下接過記名冊,指給冬冬看,岔了話題,“那冬冬覺得這兩頁重複的字,寫的一樣嗎?像一個人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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