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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鼠疫了!”報信的人言之鑿鑿,“老韓家的人都起不來了,還是一傳三的那種。眼看著就要去了!”
大隊長“騰”的一下起了身子,飯也不吃了,隔著院子喊大隊書記、會計等人。
很快村裡的領導小組在大隊部圍成了圈。
治安隊長是個孔武有力的年輕人,衝動莽撞,“大隊長,咱上報吧!鼠疫,那可是個大事!”
會計是個乾瘦的老頭,上過幾年學,想得比治安隊長長遠。
“大隊長,這事現在可不能往上報。咱們現在不確定還是不是疫,萬一不是,那咱們就是虛假上報,會被公社通報批評的。”
可要真是鼠疫,鬨出人命了,他們幾個誰要跑不了,丟工作都是個小事。
這事報不報,都不對。
大隊長看著從進屋就開始抽煙的書記,“書記,你咋說?”
書記把煙頭按在桌子上的煙灰缸,拍著板,“不管是不是疫,一晚上傳染三個,那都是個傳染性的。先給隔了吧,彆傳到其他人身上。”
“至於上不上報,這個先彆急,等咱們去看看情況再說。”
“對,書記說得對。”大隊長一臉急色,喊著村裡治安隊隊長,“小顧,小顧,你去,你快去帶人把韓家先給封了,彆讓人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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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村,韓家屋子外迅速圍了一圈人。
有那年紀大的,懂得多的,“竟小子,你快帶著你媳婦進去吧。你們家要是真有疫,那可是會傳染的,你們可彆出來了。”
“對對對,咱們都離著遠點,可彆傳染上了。”
孟寧很配合拉韓竟進去,關門時候,還笑道,“曖,嬸兒,我們這就進去。你們也離遠點,彆傳染上了。”
門外人紛紛感歎韓家二小子是個有福的,帶著孩子二婚娶個大姑娘,帶個自行車不說,還是個長得漂亮又懂事的。
知道自己有傳染病,乖乖進去,不給人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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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陳翠花見孟寧他們一離桌,立馬喊著孩子大口吃飯,唯恐他們再拐回來搶他們的飯。
可等她吃完飯,拎著筐子,準備跟自家男人去上工的時候,一隻腳剛跨出門,就被人推了回來。
有個戴頭巾,把自己裹得特嚴實的中年胖女人推她,“韓力家的,你可彆出去啊!你們家有傳染病!你彆出去傳染到我們身上了!”
“放屁,你們家才有傳染病!”
“就你們家有,我們都知道了,你這人心怎麼這麼壞呢!一點都沒你那個城裡弟媳婦心好。人都告訴我們了,你們家一晚上病了三個,這不是傳染病是什麼!?”
陳翠花整個人都是個懵圈,他們家是病了三個,但那都是裝病的。
“...不是,我爹娘那是被我二弟媳婦氣的了,不是什麼傳染病!”
“淨說胡話!你爹你娘是被氣的了,你三弟呢?他也是被氣的了。那麼壯的一個小夥子,咋突然下不來床了!肯定是生病了!”
那是因為韓磊吃不上雞蛋,不願意下床。
韓老娘哄著韓磊躺床上休息,等他們都走了,準備偷著給他開小灶。
“對對對!”
門口自發留著的看守韓家的人道,“還有老韓頭,昨天還能扛著鋤頭下地乾活嫩,咋今兒就起不來床了!”
“老韓頭又不是韓老娘,一大把年紀了又是個大男人,他還能被你二弟媳婦氣的下不來床嗎?”
“你這個小媳婦心壞的很!自家有傳染病,有疫了!不想著好好在家待著,還要出去想著傳染給我們!還拿你二弟媳婦當借口!你這媳婦老韓家娶的不中!”
“就是不如人城裡媳婦!你要是敢出來,我就拿棍子打你了!”
另一個過的也很嚴實的老人幫腔,一臉慈祥,“力小子家的,你彆害怕,他們都去請大夫了!一定會治好你們的!你快回去待著吧!”
“對對對,大夫一定會治好你們的!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
陳翠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自己剛說了一句,就被一群人給頂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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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準備去上工的韓力,也被門口村民自發留在韓家門口的幾個人高馬大的汗子,伸手給推了回去。
“進去,進去!”
“不能出來,進去!”
夫妻兩被人推了進來,韓家大門又被人從外麵關上。
陳翠花沒法,趕緊去了主屋,拍著韓老娘的屋門,“爹,娘,不好了,不好了,咱們加彆人圍著,出不去了!娘,你們快出來吧!咱家被人圍了!”
“你說啥?”
韓老爹穿著個舊汗衫,聽老伴的話,在屋裡飽飽吃了兩個二合麵饅頭,剛準備踩點去上工。
還沒開了門子,就聽見大兒媳婦這句話。
“哪兒個王八羔子敢圍咱們家的房子,老子敲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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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老娘都沒當回事,也沒下床,繼續躺在床上,想著中午要給自己開個什麼小灶!
不對,這可不算開小灶!
自己這是生病了!還是被孟寧氣病的!
誰家生病了不吃點好的!
這是應該的!
孟寧還想著全家吃一樣的飯!
呸!
也不撒泡尿看看老二一家,有沒有那個命□□細糧食!
可憐他的兒喲!
現在再吃點好的,也隻能打著生病的名義吃了。
不過,沒關係,她屋子裡還放著紅糖細麵跟香油,外加點米和臘肉。
等會兒就給他兒子買兩雞蛋,下一碗香噴噴的雞蛋肉麵條。
晚上再加餐一頓,給他炒盤肉菜蓋在米飯上,又香又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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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快去看看吧!他們不讓咱們出去,非說咱們家得了傳染病!”
“他們家才有病呢!誰說的!老子不打死他們這幫龜孫!”
韓老爹拿起院子預留支東西的短木棍,開了家裡大門,吼著個嗓子,“哪兒個鱉孫,敢在老子門前圍著?!”
韓老爹憑著一腔孤勇,拿著棍子出了家門,門口治安隊長正帶著個個拿著鋤頭鐮刀的治安隊,在韓竟家門口,嚴陣以待。
“圍起來!”
一群年輕的壯漢子,迅速把韓老爹圍在了裡頭中央,手裡高舉著農具,刀鋒閃閃發亮。
韓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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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頭,你這是在違抗大隊長的命令嗎?”治安隊長手握著家帶的柴刀,厲聲問道。
韓老爹訕訕放下手裡的短木棍,老臉皺出笑,“大侄子,這,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你不清楚嗎?進去!”
治安隊長使了個眼色,立刻有那壯漢子拿著鋤頭把子頂著韓老爹,往門裡推。
知道韓老爹身上有傳染病,他們誰也不敢輕易接觸,下手也沒個輕重。
“知道自己身上有病還出去,是不是想著要把一個村子人都給感染上!呸!”
壯漢把韓老爹推倒在地上,又把門狠狠關上。
韓老爹被韓力扶起來,慢慢起身,問著大兒子,“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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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孟寧跟韓竟正在韓磊屋子裡,杏花不知道去哪兒了,屋子裡隻有躺在床上的韓磊。
“二、二哥?你,你們怎麼來了?”
孟寧端著碗紅糖雞蛋,笑吟吟,溫柔極了,“三弟,我跟你二哥聽說你病了,過來看看你。這是家裡給你開的小灶,彆客氣,多吃點。吃得多,才能好的快。”
韓竟看著桌子上放的紅糖雞蛋,沉默不語。
韓磊受寵若驚,看著桌子上的紅糖雞蛋,瑟瑟發抖。
二嫂,不會在裡麵下毒了吧?
“三弟,你既然生病了,那就在床上好好躺一躺,休息休息,吃點好的。三弟,你中午想吃什麼?我給你做?要不中午我讓你二哥去給你換點細麵,做完麵疙瘩?酸酸的,你吃著也有胃口。”
“?!”
韓竟有點害怕,昨天二嫂剛鬨完幾出,放下狠話。
他今天就躺在床上,裝病開小灶,二嫂不會弄死他吧?
“二,二嫂?你,你是不是氣糊塗了?”
“三弟,你說什麼呢?”孟寧笑吟吟,“咱們是一家人,你生著病躺在床上,開個小灶怎麼了?你要是生著病,我還讓你下地乾活,那才是不應該。再這麼說,咱們也是一家人。”
“不過,”孟寧話鋒一轉,“但你要是沒生病,還躺在床上,騙我說生病,頓頓開著小灶,吃著好的。那就是我願意,我想你二哥也不會願意。是吧,韓竟?”
韓竟沉著臉色,“嗯。”
韓磊想起被韓竟支配的恐懼,想掀開被子下床的手一頓,身子不自覺往炕裡麵縮了縮,“二、二嫂,你,你真會開玩笑。”
孟寧也笑,溫柔和善,“三弟,你放心,我讓人去給你請大夫了。大夫馬上就到。你要是有什麼頭暈發熱,惡心難受,可千萬彆忍著,該說都要給大夫說出來。再怎麼著,你生病這幾天,我也不會讓你下地乾活,挑水劈柴的。”
下地乾活?
挑水劈柴?
彆說劈柴,撿根柴火,韓老娘都沒舍得用過韓磊。
韓磊覺得自己還是躺一躺,留著糊弄大隊那個赤腳大夫吧。
他氣息立馬微弱了幾分,“二,二嫂,我,咳,咳咳,確實有幾分,咳,咳,不舒服。”
孟寧滿意起身,“那三弟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吧,一會兒大夫就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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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隊大夫是個赤腳大夫,他爺在之前藥堂當過幾年學徒,後避戰亂,回村裡當個老先生。
大夫看著五六十歲,些微有點胖,頭上有些禿,扛著個裡麵放著一堆分類的藥包亂步走過來。
剛好跟大隊長前後腳到。
大隊長怕出事,沒讓書記進去,自己跟著大夫進了韓家院子。
六叔公作為韓家本家的主事人,自然不會待在外麵看熱鬨,抬腳跟進去。
誰也不敢攔他。
治安隊長仗著自己年輕,不知所懼,帶著幾個弟兄,也往裡麵衝。
書記根本攔不住著他們這群年輕漢子。
更何況,他們還振振有詞,說是要幫著抬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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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老爹正坐在院子裡聽陳翠花跟他擺理,還沒講到關鍵地方。
大隊長便進了韓家院子,都驚了,“老韓頭,你還活著呢!?”
這誰他媽傳的差口氣就走了!
韓老爹:“.......”
六叔公瞪了大隊長一眼,上前半步,語氣緩和,“大侄子,你身上好些了嗎?”
韓老爹身子一個激靈,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六叔公能語氣這麼好地跟自己說話。
“好,好著呢。”韓老爹不自在起身,準備迎六叔公進屋坐,“叔,你進來坐。”
治安隊長立馬上前,拿木棍頂了頂韓老爹,厲聲道,“彆過來,保持距離!”
韓老爹:“.......”
這孩子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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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公又問,“聽說你昨個有點不舒服,今早都沒下得了床吃早飯?”
韓老爹:“.......”
他含糊道,“是、是有點不舒服。”
他一個大男人跟著韓老娘被兒媳婦逼得躲在屋裡開小灶,他也不好意思說出去。
多丟人啊!
大隊長不著痕跡地拉著六叔公,往後退了半步,“叔,那什麼,還是先讓大夫給老韓頭看看吧。”
赤腳大夫也害怕,鼠疫這玩意,他也隻是聽村裡老人騙孩子的時候提過一嘴。
那是啥玩意,他爺爺都沒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