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太後姿態端莊貞靜,身著一襲按製的白縑,纖細窈窕,跪在蒲團上,從細頸到背脊再到腰肢,挺直得就像一條無風不動的柳枝。釵環皆除,烏黑濃密的青絲發髻梳得一絲不苟,隻簪彆了一朵素白色的絹花。
麵容淑麗,即便未施脂粉,雪膚烏發,朱唇黛眉,依舊明豔脫俗,瞧著分明還是整雙十的年紀,不似新帝的生母倒像極了新帝的長姐。
從發梢到鞋尖,嚴絲密縫,毫無疏漏之處,完美得無懈可擊。
這位新寡的年輕太後端正得體的過坐在自己丈夫的棺槨前,那叫一個肅靜自持。
方才還隨著眾人的踴哭恰到好處地嗚嗚哀泣幾聲,這會兒約莫是在這**酷暑的天兒中著實是哭累了,臉上也顯了些倦色,漸漸歇了哭聲。
溫氏其實生的極美的,在先帝嬌花齊放的後宮之中都是特立突出的美人,比之先帝那盛名絕色的寵姬柳淑妃毫不遜色,這麼些年來世人隻聞其賢名不知其美名,也不過是她著實低調並與先帝相看兩厭罷了。
眾人心知肚明,大行皇帝在世時,帝後的感情薄得就像那一戳就破的窗戶紙,且先帝又是個這麼不甚光彩的死法……
不論旁人各異的心思,溫太後倒的確是哭倦了。
待得禮官停駐叫哭的空檔,比起身後那些哭得肝腸寸斷好不淒美的宮妃們,溫溪麵色稍有滯緩,望向金絲楠木的棺槨邊緣那義捐繁複華麗的龍紋圖雕,神思恍然,時不時輕輕抽噎幾聲,背對著身後眾人,眼中卻是旁人看不見的波瀾不興……
著實有些艱難,當真是哭不出來啊!
躺在棺材裡的這個人,是她的丈夫,她對他曾經所有的愛意這些年來早已被消磨得一乾二淨,最後的幾滴眼淚,也在趙韞死的那天流儘了,她對趙韞所有的情緒都隨著他的死隨風而散了……
如今要在這裡裝作鶼鰈情
深、因生死兩茫茫而悲痛欲絕的癡情發妻,著實考驗她的演技。
這酷暑炎天的,原就極容易中暑,按禮製已經哭了大半天的喪了,她是真的有些苦不動了,臉頰僵硬,雙目哭得又乾又澀,頭昏腦漲。
況且……
溫太後緊抿住唇,勉力壓製住作嘔的**,悄悄抬起雙手,左隻手從右手的袖袋中抽出一塊白色的帕子,佯裝擦淚的同時,捂上了自己的口鼻,一股清新的薄荷腦淡香頓時縈繞在她鼻息間,這才壓下了已經翻湧到喉間嘔吐欲,神誌也稍微清醒了幾分。
在這樣能熱出人命的炎天暑月裡,那棺槨裡的屍身即便是鎮著冰熏著濃香,五天的光景下來,那悄悄蔓延開來的氣味也不可能美妙到哪裡去……
溫溪離得最近,首當其衝最受這氣味的衝擊,再加上自宮變那日起她的神經一直猶如一個弓弦緊緊地繃著,小斂、大斂、新帝登基、致奠哭喪等等,是她疲憊不堪,她原就苦夏畏熱,有些微的中暑……這樣一來,整個人都顯得倦怠無力,無法全數集中精力。
薄荷的涼爽清香總算稍微通暢了一下溫溪的呼吸,剛將絹帕收回袖筒,新一輪的踴哭就又開始了,她稍顯滯緩,沒來得及跟上大部隊的哭聲。
有那些個眼尖心精的,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正悄摸著望這邊瞧過來。
溫太後的身邊的掌事女官林秋娘一向細致謹慎,她跪在溫溪身後側,隻微微扭頭,就能將殿中以及外庭的那些情況儘收眼底。
如今正直風口浪尖之際,不知道有多少雙眼不懷好意睛盯著主子他們母子倆……
林秋娘不著痕跡地往自己主子身邊挪了些,借衣衫的格擋,她伸手輕輕拽了拽溫溪的衣袖,不動聲色地提醒溫溪。
溫溪隨即回身,迅速低下頭跟隨眾人的哭聲做低泣狀。
泣倒是聲情並茂地泣出了聲,奈何雙眼卻是乾澀刺痛,眼淚再也無法淌出,溫溪用力眨下眼,還是沒有。
溫太後微歎口氣,麵容繼續端的一派哀淒,垂著雙臂,右手伸進左手的袖筒裡抽出一塊淡藍色的絲帕,蹙額愁眉地攥起絲帕,在兩眼之下輕拭。
溫溪猛吸一口氣,一股辛辣的大蔥味通過鼻腔,直刺雙目,不由自主地眨眼睛,雙眼很快便被嗆得發熱,不過倒也總算是濕潤了,淚波在眼眶中起伏。
也不知秋娘是在哪兒尋的大蔥,搗成了汁兒灑在巾帕上,竟也還是這般辛辣刺激,著實有些受不住,她是一向不喜蔥味的,看來明兒個得讓秋娘搗薑汁兒,但薑汁兒似乎不如蔥汁兒催淚……
溫太後紅著雙眼默默垂淚,神思卻早已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