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1 / 2)

瀟灑的夢中,又是那場鋪天蓋地的大火,大火摧毀蘇州城六分之一的建築,房屋一萬多間,教堂十多座,無數人倒下,無數人倒下變成黑炭,無數的螞蟻昆蟲鳥類變成黑灰,那大火熊熊燃燒到天空,瀟灑在一個人的懷裡。

他們在一個竹樓裡,那竹樓設計的很奇怪,迷宮一般,有人朝外衝,有人朝下跳,更多的人哭著喊著,一個橫梁掉下來,砸趴下好多個,渾身著火和竹樓一起燃燒。

有個老太太撕心裂肺地咳嗽一聲說“跟著我走,我知道。”人群跟著她,越走倒下的人越多,煙霧彌漫滿的眼裡隻有那火光衝天。

瀟灑隻是一個小嬰兒,剛滿月的小嬰兒,他沒出生就能聽到外麵的聲音,他還很能睡覺,更是嬌氣得很,這個人抱著他的姿勢不舒服,鼻子裡的呼吸更不舒服,他從睡夢中醒來張嘴就嚎:“哇哇哇。”

“我要娘。”這是小嬰兒瀟灑的語言,反正就使勁地“哇哇哇”。

那個人抱著他在人群裡跑著,哭著,笨笨地哄著他:“不哭不哭哦。”瀟灑脾氣上來哭得更大聲,一般這個時候,他哭得大聲,他娘就會來抱著他在懷裡,一邊唱歌,一邊輕輕搖著他,那懷抱香香軟軟的,和其他人不一樣的,瀟灑最喜歡。

可這次他不管怎麼哭,也等不來他娘,他就更能哭。

抱著他的人也更能哭,哭音裡說著話:“小寶不哭不哭哦。”

瀟灑記得自己的名字,不叫“小寶”,更是掙命地嚎,身邊有好幾個和他一樣大的崽崽在嚎著,身邊還有各種男男女女的尖叫聲,一個大火團衝他而來,瀟灑看著好奇,登時哭聲一停。

大火團燃燒著,他的周圍都著了火,抱著他的人瘋狂地跑,地方越來越黑,瀟灑餓了,瀟灑要娘,瀟灑掙命地哭著,那個人抱著他拚命地跑著,前方是更多的大火,更多的人,可是沒有他娘。

有個男人抱著一疊子書籍麵對大火哭著:“幾萬孤本,幾萬孤本,哈哈哈,哈哈哈,江南亡了,江南亡了……”

有個女人跪在大火前抱著一包袱的金銀珠寶癲狂地喊:“你為了一個釵子要了我孩兒的命,今天你死了你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有個老人抱著哭鬨的孩子,不停地哄著他“不哭不哭哦。”

孩子們都哭,瀟灑也要哭,瀟灑要他娘,要吃奶,可是那個人還是抱著他拚命地跑,拚命地跑,月亮沒了,出來太陽,太陽沒了,出來月亮……瀟灑吃著米糊糊,哭得嗓子啞了,也沒哭來他娘,更沒有奶水,可他沒有力氣哭了,他的嗓子也哭不出來了。

那個人還是抱著他拚命拚命地跑著……

八月初的月亮彎彎好似小船,繁星一眨一眨地在天上閃耀,瀟灑在小床上掙紮著,渾身都是汗,可他掙脫不了這個夢。

瀟灑知道這是一個夢。可是好像有人掐著他的脖子,捆著他的手腳,他呼吸困難,動彈不了眼皮很沉,奮力睜開一下不自覺又閉上,眼前看得到床簾頂,但是畫麵就像水波一樣漣漪,想用手抓床邊的圍欄起來還是起不來。

他又感受到天花治療那天的恐懼,緊張到可以聽見心在砰砰直跳,還有那大火裡的煙霧彌漫呼吸不通,逼得他張開嘴大口呼吸,聽見心跳明顯變慢了,身體和靈魂分離了,感覺自己的靈魂飄了起來,飄到了床簾頂上。

眼前還有兩個小鬼喊他:“快來一起玩耍啊,快來啊。”

乳白色透明的小鬼到處晃,自由自在的,就和那說書人故事裡的小鬼一樣。瀟灑飄著飄著就要一起去玩,靈魂也不痛苦沒有恐懼,想去哪裡去哪裡,真開心!驀然師兄的聲音響起:“師弟回來。”

瀟灑飄著的動作一頓,瀟灑最怕師兄,師兄每次在他要去玩的時候就會喊他回家吃飯,去學習,去練功……還會在他要多吃大雞腿的時候要他吃草,可瀟灑又不能不聽師兄的話。

師兄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他長大,瀟灑要和孝順狼媽媽一樣孝順師兄,瀟灑飄著的動作停下來,不樂意地回去了。

一回來,那靈魂又感受到身體的恐懼,那餓極了沒有奶水吃,沒有娘親抱抱的憤怒,要瀟灑忘記他的恐懼,大喊一聲:“哇——”

“哇哇哇,哇哇——”瀟灑哭著醒來,還是哭著,師兄抱著他輕輕哄著:“師弟不怕,師弟不怕。”

可是瀟灑哭得更凶,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滿臉通紅,渾身打顫。

瀟灑想他娘。

瀟灑想要娘。

“師兄……師兄……哇哇哇……”瀟灑在師兄懷裡奮力地大哭大喊,淚水小河一般濕了麵頰濕了脖子,也濕了他師兄的道袍。

“師兄知道,師兄知道。師弟不哭不哭。”瀟然道長二十多年修道的功力,麵對師弟的淚水全麵崩潰,可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瀟灑還是“哇哇”地哭著,仿若一個失去母親的幼崽,無助迷茫,為什麼彆人都有娘,就他沒有娘?為什麼彆人都有爹抱著逛街吃糖葫蘆,他的爹卻是皇上?瀟灑哭著哭著聲音變為嗚咽,隻顫抖著身體喊著:“師兄……師兄……”

瀟灑問不出來那句“我娘在哪裡?”就好像他從來不去找他娘,就好像,如果不是師父說他爹是皇上,要他進京,他根本不去找他爹一樣。

他好像潛意識裡知道什麼,可他忘記了。他隻記得,什麼也不去找。

可瀟灑很傷心,他想他娘,他想他娘抱抱他。

“師兄,我想師父。”瀟灑無聲地哭著,隻有這一句。

“好。”瀟然道長克製不住自己的眼淚,答應著:“我們去見師父。”

瀟灑在眼淚裡睡著了,睡著了還在哭著,眼淚無聲無息地流到枕頭上。

瀟然道長默默地守著師弟,內心悲痛,卻唯有沉默。

夜色深深,洗漱的星光月色搖晃花影。皇上站在孩子的寢室門前,慢慢走進去。

床上的孩子睡得很不安穩,眉心皺著,眼淚不停。

皇上的心痛著,好似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撞擊他的心臟,要他無法呼吸。

皇上記得,他的十九阿哥是最無賴的孩子,最頑皮的孩子,也是最開心的孩子。熊孩子在他娘肚子裡的時候就喜歡動來動去的,好幾次踢得他娘驚叫連連,嚇得太醫宮人都以為要早產,嚇得自己幾次在夜裡守著他們母子不敢合眼。

寢室裡一盞燈火如豆。皇上凝視孩子的麵容,剛剛胖起來的小臉蛋,和他娘的麵容真像。

“……汪貴人懷孕四五個月顯懷,口味越來越叼,就喜歡吃肉,偏偏太醫說不能多吃肉,怕太胖將來不好生產,隻能費儘心思做各種美食要她能吃下去。

汪貴人還變得喜歡聽曲子,喜歡聽人說書,偏偏又不能久坐,就躺著聽。

太醫都說這可能是小皇子喜歡聽,朕能怎麼辦?”皇上慢慢地說著,好似自言自語一般。

皇上這麼多孩子,頭一次遇到這樣會折騰人的,如果是在宮裡,皇上忙著政務也不會去管哪個孩子的事情,更何況這沒生出來的?

可是這是宮外頭,不講究那麼多禮節,也沒有偌大的宮殿各種關係交雜每次抬腳都要掂量該去哪個宮,皇上就想著,多寵寵吧,反正是老兒子。

皇上回憶過去,不由地笑出來。

老兒子一出生,那就更磨人,可他哪裡舍得打一下?

“吃奶要吃他娘的,不吃乳母的,夜裡睡覺要他娘抱著,至少要一個床。白天一醒來就要找他娘,誰抱都不行,不見他娘就哭,那嚎的聲音大的能拆屋子。就朕這個爹勉強湊合抱一抱。”

熊孩子天生的認人,聰明著,皇上自然高興。

那一個月,皇上人生第一次感受到,養孩子的樂趣和煩惱,給換尿布他能尿到自己身上,偏偏他還很是享受地打個小哈欠,可愛的模樣要你舉起來手打不下去,還會看著他睡著的模樣滿足地笑出來。

就感覺人生真的圓滿了,想寵著他,想給他全世界最好的一切,想要他開開心心地長大永遠不經曆風雨。

熊孩子洗澡換尿布擦粑粑也要他娘,他娘還在坐月子不能碰水,皇上每次隻能自己來,有時候給孩子洗澡洗著洗著父子兩個就跟兩個孩子一樣玩著水……

皇上麵對瀟然道長疑問的目光,慢慢笑著說道:“當時啊,朕想著,等出生,一定狠狠地打屁股。你不知道他那時候多能鬨?七個月大的時候,他娘去了一趟朕的書房,他聞到龍涎香,等他娘回去就踢他娘的肚子。

宮人都嚇壞了,都不知道什麼情況,是不是要早產。

朕收到消息,就要去看汪貴人。可他娘抱著大肚子朝朕這裡跑,一到朕這裡熊孩子就不踢了,一連幾次宮人都找不到原因,他娘哭著求朕,夜裡就住在朕的書房裡,一直到,有人問是不是香的原因……”

皇上說著說著,淚流滿麵自己都沒發覺。

“他還喜歡坐船,在運河上的時候最開心,最乖巧。一到陸地就鬨著他娘。汪貴人就吩咐宮人抬她坐轎子,轎子一晃一晃,說書先生的口技滿耳朵飛,他才能乖下來……

伺候的人都悄悄議論說這是不是一個哪吒,他娘還求朕,就是一個妖怪那也是她的孩子,可不能給一劍殺了……”

瀟然道長沉默。

皇上沉浸在過去裡,一顆心痛不可言。

更夫打更的聲音響起,這是午夜了。瀟然道長抬頭看著窗外,看看床上的師弟。

“皇上,為什麼不告訴師弟汪貴人的事情?”

“告訴了,又能如何?朕不能給他找來他娘。”

“皇上,師弟很聰明。他記得一歲左右發生的事情,師父給他買來一個肚兜,他喜歡,卻又不習慣穿衣服,紫金山上的一個小虎仔和他打架,抓破了肚兜,他一直記仇,一直到進京前才和那小虎仔和好。可他的記憶缺失了一部分。”

皇上狠狠地一閉眼。

相處幾個月,皇上也基本可以確定,他的十九阿哥,生而知之。所以那些武林名宿經學大家們會在他一歲的時候就要他學習,眼睛嫩著不能看書,但可以聽書。

熊孩子懂得很多,他記憶很好,幾乎是聽過就不會忘記。

他不懂,不識字,但他都記住了。

海伯伯這樣隻見過一麵的人,他都記得,想要給海伯伯做點事情。

但他忘記了自己滿月那天晚上的事情。

丟失了那段時間的記憶。

皇上接過來宮人手裡的毛巾,擦擦臉,起身,看一眼睡熟的孩子,又變回那個深不可測的皇上。

“道長知道汪家人在查汪貴人的死因,朕也在查。孩子丟失的記憶可能就是真相,朕也在查真相。”

找不到真相,皇上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

如果他早一步去看他們母子,是不是他們就不會被困在竹樓裡?

如果他多派一些人過去保護,是不是就沒有這樣的恨事發生?

隻要一想起來,皇上就心痛如絞。

皇上的心裡痛著,起身的步伐卻是堅定,脊背挺直。

瀟然道長看著自己的師弟,沉默。

皇上永遠是皇上。

大火起來,皇上第一個想到的是先護著太子等年長皇子的安全,第二個想到的怎麼保證自身的安危打敗敵人保證大清基業的安全,最後才是汪貴人母子的安全。

那麼嚴密的保護下,汪貴人去世,孩子失蹤了,皇上一想起來就恨,恨的痛不欲生。因為皇上是男人中的男人。男人在不管什麼情況下,總是先將自己的妻兒保護好好的,可是皇上沒有做到,所以他無法原諒自己。

可是,皇上永遠不明白。

師弟想要一個爹。

可能汪貴人想要的,也隻是一個夫君。

瀟然道長拿著毛巾輕柔地給師弟擦著臉頰,發現他在皇上離開後睡得安穩了些,心裡一痛。

汪貴人想要的夫君永遠不會有。

因為皇上是皇上。

師弟想要的爹,也永遠不會有。

皇父,汗阿瑪,永遠都是先君後父親。

命也運也。

瀟然道長發現師弟不哭了,真睡熟了。盤坐在一邊的小榻上打坐。

第二天,瀟灑果然沒有爬起來,一直睡到太陽曬著屁股,瀟然道長擔心他白天睡得太多,晚上不好睡,硬是給喊醒。

“師弟起來,實在困,待會兒午休。”

瀟灑賴床,他已經忘記了昨天夜裡的噩夢,握著小拳頭揉著眼睛,聲音迷糊:“還要睡。”

話音一落,肚子“咕嚕”一聲。

瀟灑:“……”

瀟然道長抱著他直接去更衣間,口中笑道:“洗漱用飯。小三阿哥和張朝棟都等著你一起去玩。”

“好。”瀟灑因為肚子裡的“咕嚕咕嚕”的,小小的害羞,乖乖地要師兄照顧著洗臉穿衣用早飯。去見皇太後的時候,皇太後笑話他賴床,他就趴到皇太後的懷裡扭糖兒打滾。

剛剛胖起來的臉蛋兒肉乎乎的,白裡透紅。長長的眼睫毛抖動好似頑皮的小鷹兒,嘴裡還不樂意地喊著:“祖母祖母”。

“祖母的小鷹兒愛自由哦。”皇太後樂嗬嗬地享受小孫兒的撒嬌,摟著他問他:“今天去哪裡玩?”

“去看三哥和四哥修路哦。”

“是不是給兩輪車走的路?”

瀟灑點頭:“要好路哦,下雨天也是好路。”

皇太後笑道:“好。去造好路。出宮之前去給你汗阿瑪請安,晚上早點回來。”

“知道,知道。”瀟灑答應著,給皇太後一個飛吻,人就朝外跑。

瀟灑在去乾清宮的路上遇到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十八阿哥,都是剛從西三所出來的樣子,不是在書齋。瀟灑很是奇怪。

瀟灑不記仇但也有親疏遠近,他和十七阿哥最親近,好奇地問十七阿哥:“哥哥們不上學啊?”

十七阿哥牽著他的手,笑道:“十九弟,我們要上學,但今天休息半天。我們十五哥哥的福晉人選定下來了,我們去看看。”

瀟灑眼睛一亮:“哪裡看?”

“去榮妃娘娘的宮裡。”

瀟灑那當然也要去,瀟灑不明白很多事情,一路上都是問題:“十五哥,十五嫂嫂為什麼去榮妃娘娘的宮裡?十六哥,你的臉上好像在下雨哦。十八哥,你是不是沒有吃飯?……”

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八阿哥,都不想說話,可看著十九弟好奇的目光,又不能不回答。

十八阿哥因為家宴那天的事情,一直自覺對十九弟有一份教導的責任在,當下就板著臉說道:“因為十五哥哥養在榮妃娘娘的宮裡。十五嫂嫂進宮來見見人,就在榮妃娘娘的宮裡。”

“為什麼十五哥養在榮妃娘娘的宮裡?”

“因為我額涅是貴人,不能養我們。”

“貴人為什麼不能養你們?”

“因為貴人位分低。”

“位分低是什麼?位分低為什麼不能養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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