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痛(1 / 2)

徐樹屏默默地起身,在皇上麵前跪下來,頭貼著稻草,雙手放在頭兩邊,行跪拜大禮。

皇上默默地看著他。

徐樹屏不敢動一下。

安布祿搬來一個凳子給皇上,皇上坐下來,就這樣看著徐樹屏,良久,還是沒有說話。

徐樹屏的身體開始瑟瑟發抖,因為身體的抖動帶動地麵上的稻草,發出細微的聲音。

又是良久,此間牢房裡的空氣都凝固一般。皇上伸手,從桌子上拿過來徐樹屏正在抄寫的書籍,《照世杯》,笑了出來,在這牢房裡格外清晰。

《照世杯》是明末清初徐震創作白話短篇集,成書於清順治末年。因描摹世態人情太過真實生動,又窩有暴露、諷刺之意,比《西廂記》等更具有譴責鞭撻之意、觸目驚心。朝廷不要印刷,但因為確是好書,一直是皇家藏絕世孤本。

皇上慢慢翻閱道:“當年你父親就很喜歡這本書,求著朕在藏書樓抄了去。……這是給誰抄寫的?”

徐樹屏不敢瞞著,抖著嗓子回答:“給揆敘大人抄寫的。”聲音因為頭埋在稻草裡,模糊不清。

“揆敘也要開始藏書了。”皇上冷笑,“朕以為,他家裡的藏書已經夠多了。”

明珠當年和索額圖權傾朝野,更有早逝的長子納蘭容若這個文壇巨匠,家裡的藏書真夠多的,更不可能沒有《照世杯》,為何要徐樹屏抄寫?徐樹屏更不敢瞞著:“揆敘大人本來要去侄兒家裡抄寫一些書籍,卻是因為一些問題叔侄兩個吵了起來……”

皇上默然。

明珠一係倒下了,明珠如今在家裡養老;長子容若去世了,兒女們安穩度日寂寂無名。卻是次子揆敘起來了。

大治園亭,賓客滿門下、勢焰薰灼。且交遊既廣,尤工結納。揆敘的福晉是安親王嶽樂的外孫女兒,和八貝勒福晉一樣的身份。而安親王的第三個正室福晉是赫舍裡家的女子,和太子的母親是堂姐妹……滿漢蒙24旗的各家都有聯姻,這不足怪,可是皇上知道揆敘不會和太子、大郡王關係好,卻沒想到他會和八貝勒關係好著。

如今揆敘因為要幫八貝勒,和隻想安靜度日的侄子們也關係不和睦了。

皇上感歎:“同根生的兄弟兩個,容若一身才華,兒女親家都是漢軍旗文臣,如今在翰林院修書安靜度日,卻是揆敘啊,……朕記得,容若是你父親的學生,還有一個女兒嫁給年遐齡的幼子年羹堯?”

徐樹屏的身體抖動的更厲害,上下牙齒一起打顫,咯吱咯吱的滲人。

“……回皇上,是。”

皇上合上書本,放好,慢悠悠地說道:“八旗婚事都是有朕指婚,可朕也不是那麼不通人情。容忍有大才華,更有大智慧,臨終之際求著朕,要兒女們離開這官場,過安生日子,朕答應了。”

徐樹屏宛若被一道天雷擊中,渾身冰涼。

“可是朕也沒想到,年羹堯才氣淩厲、能文能武、且有忠心,朕正要啟用他。不過也連不到容若的兒女了。容若的孩子都隨了他的體弱,這個姑娘嫁人生了一個兒子,就去世了。”

“皇上!”

徐樹屏熬不住哭了出來:“皇上,是罪臣不對,是罪臣糊塗。家人去求親友們,都沒有人敢見麵。家裡人沒有辦法,就去求了揆敘大人。揆敘大人要吾等幫忙拉攏江南文人,幫助八貝勒,我……正好八貝勒前段時間派人去江南買書,罪臣就……”

皇上很理解地點頭:“朕明白,太子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太子,跟著太子從龍之功是不用想了,太子性格也不弱,將來也不是那麼好擺弄的。

大郡王是武將,脾氣更暴躁。老三、老四……誰的性格都沒有老八好,沒有妻族沒有母族的,有賢名兒性格又弱,如今地位又低適合提前投資……對於大臣們來說,多好的人選。”

皇上的聲音低沉沉地響在牢房裡,宛若來自地府煉獄。

安布祿嚇得麵色發白,縮成一團。

幾個侍衛站成木頭。

徐樹屏的人跪不住了,趴在稻草上,牢房裡傳出來一股子刺鼻的尿味,這是嚇尿了。

皇上怒目圓睜,大喝一聲:“科舉舞弊之事是不是真?”

“……是。”

“你父親是怎麼死的?”

“……中毒。”

“將你知道的,都說來。”

“皇上……”徐樹屏渾身抽搐地哭著:“皇上,這都是罪臣的錯。是罪臣,罪臣兒時跟著舅爺爺顧炎武先生參加詩社,見到一個世外高人,認識南海神尼的徒弟昭華姑娘……”徐樹屏哭得說不下去。

皇上聽得,心裡泛起驚濤駭浪。

南海神尼是十九阿哥的師父之一。

“昭華姑娘要你做了什麼?”

“……要我幫忙,將她送進去南巡隊伍,汪貴人的身邊。”一句話出來,徐樹屏整個人仿若抽掉最後一口氣的稻草人,明顯神誌不清的樣子,居然有膽子抬頭望著皇上。他的目光呆滯渙散,恍恍惚惚。“皇上,罪臣答應她了,皇上,罪臣不信她會謀害汪貴人,罪臣也不信,她會毒殺父親和兩位叔父。”

“皇上,她很善良,不懂世事。”徐樹屏瘋傻地笑著。“皇上,罪臣這幾年也一直在找她。皇上您找到她,不要殺她,要罪臣見她一麵,好不好?”

皇上的目光淩厲,渾身緊繃,語氣冷漠無情。

“你一個人的能力不能做成這樣的事情。誰幫了你?你父親?你父親為什麼會幫你?”

“皇上,我不知道。皇上,我不想幫她的,她長得那樣好看,我想娶她。可是我父親不同意,她也不同意。”

“她是什麼身份到了汪貴人的身邊?”

徐樹屏笑了出來,居然有幾分孩子氣的驕傲:“皇上,我偷偷打聽了,她扮成膳房做點心的人。”

皇上狠狠地一閉眼。

汪貴人的懷孕反應出來後,口味很叼,每天就喜歡吃一個稀奇的味道,想的夜裡有時候睡不著地鬨騰,太醫們說這是肚子裡的孩子想吃,皇上又不能打胎兒一頓,隻能答應。

外頭人進來很亂,不比宮裡的禦廚。皇上每次都查的很嚴格,食物進口萬分謹慎。皇上此刻才發覺他防範的方向完全錯了,若這個昭華姑娘混進南巡隊伍,不是為了害人,隻是為了要抱走十九阿哥那?

皇上的心裡頭翻江倒海,麵容卻是平靜下來,目光也平靜下來。

皇上問:“你可有見到,妙手神偷的女弟子?”

“見過。”徐樹屏似乎是費力地回憶一番,嫌棄道:“皇上,她長得也好看,可她成天冷冰冰的,好似天下男人都欠她銀子一般。她喜歡天地會陳總舵主的大徒弟,那大徒弟喜歡昭華姑娘,她就天天和昭華姑娘慪氣。”

“她是苗疆人?”

“皇上,我不知道。”

“她有孩子嗎?”

“皇上,我也不知道。我好像,有十多年沒有見過她了。”徐樹屏的思緒又亂了,一會兒是年少青春的自己,跟著舅爺爺,見到好多世外高人的弟子們,他們一起說話,一起玩耍,他帶著他們見識世家兒女的生活,錦衣玉食、金銀珠寶,他們帶著他見識天南海北的風景和故事……

他的眼睛裡出現一抹夢幻的色彩,他多想時光停留在那個時候,永遠不長大。

他的眼裡有回憶心愛之人的光亮,隨即卻又因為現實而破碎熄滅。

皇上問:“你父親臨終的時候,和你說了什麼?”

一句話要徐樹屏完全回到現實,整個人萎靡委頓,沒有了一絲精神氣。

“皇上,罪臣的父親說,如果有一天皇上問起來,告訴皇上,不要去查。”

徐樹屏的這句話宛若夢囈,那一刻,皇上的心神一震,差點沒有站穩。

但皇上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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