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學習弓馬騎射?”
小一點的回答:“回皇上,都有學習。弓馬騎射、琴棋書畫、數學營造、拉丁文、法蘭西文……都有學習哦。”
皇上點點頭:“好,朕考考你們。殿灑楊枝水,下一句。”
大一點的孩子朝皇上身邊的香爐看一眼,眼睛一亮,道:“爐焚柏子香。”
皇上笑著點點頭:“這句很對。”望向小一點的孩子,“堯舜生,湯武淨,五霸七雄醜腳耳。”
這孩子眼睛瞪大,抓耳撓腮的想啊想,好一會兒眉眼舒展開麵露歡喜,一張口,膽怯地瞅一眼堂兄,又不敢說。
皇上樂了,故意嚇唬道:“對不上來,要罰哦。”
這孩子著急,額頭冒著細汗,猶豫著要不要說。躲在隔間門簾後的瀟灑忍不住了,搶著出口:“四書白,五經引,諸子百家雜曲也。”
聲音大,口齒清晰。嚇得兩個孩子一個激靈,猛地轉頭一看,隻看到一個玉做的珠簾在晃動。
皇上無奈:“熊孩子對聖人書本沒有一點敬畏之心。”又安慰道:“莫怕,他是朕的阿哥頑皮。你對上來了,不敢說,是好孩子。魏珠,送上來賞賜。”
“嗻。”
魏珠捧著兩個托盤上前,裡麵是筆墨紙硯、玉佩等等。兩個孩子還在驚訝中,麻利地行禮謝恩:“謝皇上賞賜。”
皇上摸著胡子,眼見前麵的汪老爺、汪老夫人、大公子、二公子……都神色變化,心裡輕輕一歎,擔心熊孩子忍不住衝出來,吩咐道:“十七出來,領著女眷和兩個孩子,去萱草堂,和你皇祖母,姐姐們說話。”
十七阿哥掀起簾子走出來,先給皇上行禮:“兒臣遵旨。”
一轉身,麵容嚴肅,眼裡帶笑,對老夫人道:“老夫人,和我來。皇祖母今兒下午一直在念叨您。”
“勞動太後娘娘。”老夫人顫顫巍巍地,領著女眷們再次蹲身行禮,“民婦/民女告退。”
兩個孩子退回來父親的身後,也跟著行禮:“草民告退。”
呼啦啦人退下去一半,皇上又道:“老九和十六出來。”
九阿哥和十六阿哥掀簾子出來,給皇上打千兒行禮:“給汗阿瑪請安。”
皇上吩咐道:“你們年輕人自己去喝茶跑馬騎車說話。朕和汪老頭說說話。”
“兒臣遵旨。”
“草民告退。”
呼啦啦的都退下,隻剩下皇上和汪老爺兩個老頭子,皇上起身,笑著道:“一路奔波,來到南京更是忙。今兒見你們,也沒有外人。你這老頭,陪朕去跑溫泉吧。”
汪老爺堪堪從剛剛那句“四書白,五經引,諸子百家雜曲也。”回神,聞言,壓下所有胸腔裡翻湧的思緒,定定神,眯著昏花老眼,彎著腰,恭敬地笑:“皇上,草民陪著皇上去泡溫泉?”
皇上知道他耳朵不大好了,走到他身邊,大聲說道:“你陪朕泡溫泉。就我們兩個。”
“好。好。草民陪著皇上泡溫泉,赤誠相見。”汪老爺喜不自勝。
“是赤身相見。”皇上笑哈哈的。
兩個老頭子在宮人的攙扶下,出了正院子,進了轎子,真就去了泡溫泉了。
瀟灑從屋裡衝出來,望著遠去的大隊人馬的背影,氣鼓著臉,眼睛紅紅的含著淚。
太子跟在後麵追來,心裡歎息一聲:“莫要著急。明兒十九弟就能自己去汪家了。以前來南京,汗阿瑪就喜歡和汪老爺說說話,如今這樣關係,倒是要避嫌了。這也是沒有辦法。”
瀟灑倔強地沒有哭出來:“二哥,瀟灑知道。”
小舅舅在山西做巡撫,如果汪家因為自己的關係被人關注,那就是外戚了,做外戚和皇家的關係很敏感,瀟灑知道。
門前碧水為鏡,背後青山為屏。綠樹成蔭,花草蔥蔥。藍天白雲,山清水秀,四麵開闊,涼爽又舒適。
皇家禦用的湯池子,池裡的水綠得就像從天上掉下來的翡翠。水麵上還不時飄著縷縷輕煙,冒著絲絲熱氣,充滿了如煙似霧的水蒸氣。兩個老頭在宮人的照顧下,脫去衣服,沐浴一遍淨身,來到池邊,皇上的龍爪輕輕地伸到池裡,慢慢地試探著溫度。在宮人的攙扶下沿著台階慢慢的下來湯池,躺到熱乎乎的大理石躺椅上,全身浸到池裡,頓時全身舒爽。
水慢慢地浸潤了全身。皇上將頭擱在躺椅的靠枕上,輕輕感歎:“你們都退下吧。這溫泉中冒出的熱氣,像縷縷白煙繚繞不散,要人仿佛置身於如夢如幻的世界中,塵世俗類,瞬間即逝,倒也其樂無窮矣。”
魏珠領著宮人都退下。汪老爺學著皇上的姿勢,在相鄰的另一個躺椅上躺下來,望著上方的白岩,身體好似仰浮在水麵上,在空中飄飄蕩蕩。
汪老爺閉上眼睛再睜開,將剛剛那個孩童的聲音沉入心底,抬頭回答道:“皇上,雖說‘逝者如斯夫’,可皇上的千古功業,永遠刻在史冊。”
皇上輕笑:“今天啊,你不當朕是皇上,就當朕是一個普通泡湯老頭,說說話兒。”
汪老爺笑的好似老頑童:“皇上想說什麼?”
“你這老頭,慣會持家,教導孩子,你和朕說說,朕這幾個孩子。”
“皇上,皇子公主們,都很好。”
“可是,朕不能給他們分家啊。”皇上沒有睜開眼睛,言語間的苦悶卻是實質一般,繚繞在這溫泉池子裡。
“皇上要草民說實話,草民和皇上說實話。”汪老爺作為一個老人家,心痛皇上的難以決斷,麵帶悲色:“太子在一天,皇家和睦一天。太子有為帝之才,從小長在宮裡,對民間缺乏了解。四貝勒是整頓吏治、大力改革的好人選,注定和天下官員士紳為敵啊。”
皇上苦笑:“太子如今還是勢力大,清流彙集在三郡王身邊,天下士紳都支持八貝勒,你這老頭,卻也和朕說四貝勒……”
汪老爺的笑容裡也苦澀:“皇上,大清的土地兼並要開始重視了。這是千古難題,卻必須解決。馬上得來天下,要馬下治理天下。皇上,為將的大郡王、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您要給計議好,保全一二啊。”
繼位的必然是文治之皇子。可將來不管哪個繼位,對領兵的兄弟,怎麼處理都是兩難。重了,是沒有兄弟情意;輕了,是一個國家可能禍起蕭牆的危險。
皇上閉著眼睛。
汪老爺老邁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皇上,這次的皇子爭鬥,您不能再縱容了。曆朝曆代,一代一代下來,皇子們的數量越來越少,性情越來越弱,皇上,草民知道,這是多方麵的原因,可能無可避免。”
“可是,還有一些原因,是皇家自己造成的。皇上,大唐的玄武門之變後,大唐曆代皇帝防備兒子們,圈著他們不給差事,不給結交外臣,做皇帝的,帶頭打壓兒子們。皇上,您要防止啊。”
皇上嘴唇抖動。
良久良久,所有的話音都化為輕輕一歎:“功在千古,過在千古。……生來就是天之驕子,長在宮裡,不接觸民間疾苦,不知道官員們之間的來往行動細節,殺心不足,如何做一個皇帝?”
兩個老頭慢悠悠地說著話,半個小時後起身,皇上拉個鈴鐺,宮人們進來扶著他們出來湯池,裹著浴巾躺在小榻上搓背按摩。皇上道:“你們都退下,汪老頭,你來給朕搓背。”
汪老頭顫顫巍巍地接過來搓背藥包,抖著花白的胡子笑道:“皇上,草民手藝一般,您湊合著。”
“搓吧。朕和你說說話兒。”皇上趴在寬大的長榻上,微眯著眼睛:“朕以前啊,想著他們哪一個要能做了‘唐太宗’,朕即使做了李淵退居太上皇,朕也放心這大清基業了。後來朕又想著,哪天朕意外駕崩了,他們兄弟就把朕放到大殿裡任憑屍體爛臭,自去爭鬥,要朕和那齊桓公一樣,身上長蟲子……”
“皇上……”汪老頭眼淚出來了,身為一個老人家,對皇上的酸楚體會太深刻了。“皇上,皇子們都是孝順的。皇上您以身作則,教育皇子公主們,他們都隨了皇上。現在大江南北,哪個不在傳說皇上給皇太後一個大珠子,皇上您是大孝子,皇子公主們更是。”
皇上冷笑:“他們不在朕的靈前打鬨起來,就好嘍。”
“朕以前,已經心灰意冷了。朕將他們每一個都培養成材,也是儘了心了。皇位隻有一個,任由他們去爭鬥吧。”溫熱的藥包敷在身上,皇上道:“可是十九阿哥回宮了,汪老頭,十九阿哥,是一個好孩子,是薩滿大神和列祖列宗在保佑朕!”
一顆渾濁的淚水,滴在自己的手上,汪老頭顫抖著手。
作者有話要說:唐太宗玄武門兵變,殺死兄弟,父親做太上皇。
春秋霸主,齊國,三個大臣專權,合夥圈禁齊桓公,齊桓公被活活餓死。齊桓公去世後,五個兒子互相攻打對方,齊國一片混亂。桓公屍體在床上放了六十七天,屍蟲都從窗子裡爬了出來。直到五個兄弟打完了,新立的國主才把桓公收殮。
曆史上記載,康熙晚年,麵對內憂外患、兒子們的爭鬥,日日不安,夜夜難睡,身心疲憊。加上年輕時候的暗傷複發,中風、腳疾,一個晚年甚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