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含庚!”
容宗主一聲怒吼破空而來,看向季宗主的目光充滿怒意:“你可是忘了我們的約定?”
季宗主麵帶譏諷,冷笑一聲:“你還是這般假模假樣的樣子,怎麼,若我真遵守約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救下這小姑娘是貪圖她心頭血的事,就不存在了嗎?”
容宗主心頭一震,怒意消失,幾乎是慌張地看向裴蓮。
他害怕在裴蓮臉上看到失望以及怨恨的神情。
最初的最初,容宗主的確隻是為了兒子才救下的裴蓮,但是這麼多年的相處,他是真的把裴蓮當自家女兒看了。
裴蓮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掛上了微笑。
一如既往,像是麵具一樣完美的溫和微笑,她聲音輕柔:“季宗主,您能生下小柔這麼溫柔可親的女兒,可真是上天開了眼了。”
季宗主一頓。
他本意挑起裴蓮恨意,聽到這話心裡卻一咯噔,事情似乎和他想象偏離。
江絡抬起眼睛,目光薄涼,一旁的風扇將她紅色的衣角吹起,似乎還能聽見獵獵風聲。她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出台詞:“你真以為,我蠢到什麼都不知道?”
妖記事遠比人早。
裴蓮生下來不久,就知道自己是妖。她現在還能回憶起記憶中裴氏族人看她敬畏又恐懼的神色。
“那就是純血的妖,眼睛是血紅的,真可怕。”
“若不是因為妖的血脈能讓裴氏長盛,這般的小怪物——”
裴氏族人在背後竊竊私語,到了江絡麵前,卻還裝出一副關懷備至的樣子。
也不管裴蓮能不能聽懂,一股腦地將“要以裴氏為先”的思想灌進她腦袋裡。
她其實壓根就不在乎裴氏。
隻是被這麼灌輸久了,腦子裡留下了個像是釘子一樣的想法。
“我早就知道我是妖。”
裴蓮冷淡道:“我也早知道我活在世上的意義是作為個藥引,可那又如何?”
季宗主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心道,這裴蓮的腦子莫不是有問題,還有心甘情願作為藥引的?
旁邊的妖們也麵麵相覷,剛聽到季宗主的話,本來憤怒至極,但是裴蓮這麼一開口,也都停下了手。
裴蓮伸手,推開了季宗主的劍。
妖的血讓她身上血脈顯現,她此時力大無窮,雖然季宗主修為比她高上不少,但是推開他的劍也並非難事。劍刃在她手上留下了一個不小的口子,鮮血流下,但裴蓮仿佛一無所覺。
她環視周圍一圈,妖的血和人的血混雜在一起,血紅的顏色刺目至極。
“蓮兒。”
容宗主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句。
裴蓮看他一眼,目光無悲無喜,隨即看向了不知何時已經奔來的妖族大將。妖是靠血脈聯係的種群,皇族血脈的話對他們來說是無上的聖旨。對方期盼地看著她,隻要裴蓮一聲令下,就能直接動手,將這些膽敢覬覦他們殿下的人族撕碎。
“殿下,”大將道,“請您下令。”
裴蓮:“什麼命令都可以麼?”
大將道:“那是自然,能遵循殿下的命令,是末將們的無上榮光。”
這地方給了江絡個特寫慢鏡頭,從她被鼓風機吹起的衣角,一直朝上拍到她的側臉上,她麵部線條崩得死緊,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所有人都在看著裴蓮。
特彆是人族,他們看向這個曾經的天之驕子,目光從以前的憧憬欣賞,變成了惡心和恐懼。
裴蓮對他人的視線很敏感。她的視線在人族們的臉上移過,心道,這就是人啊,醜陋又自私自利的人類。光在個性這一點上,妖比人要好太多了。
但是……
裴蓮在所有人和妖的目光下,開口。
“我以妖族公主之名。”她頓了頓,又重複一遍,“我以妖族公主之名,代表妖族,向人族簽訂和平公約,從此兩不相乾,若有對對方族人出手之事,則由族內進行仲裁。”
但是,她到底是被人養大的。
戰場上安靜一秒,隨即全場嘩然。
沒有人想到她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容宗主看向裴蓮的目光更是複雜。現在人族落於下風,裴蓮這句話,簡直是救了他們一命。裴蓮看向大將那邊:“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或者妖失去性命了。”
大將沉默幾秒。
隨即對著她鞠躬:“殿下仁慈。”
裴蓮這才在衣服上擦了把血,可惜沒什麼用,血還是不斷往下流。
簽和平公約花了整整三天,按下手印之後,妖族的大將看向裴蓮:“殿下,您接下來——”
他一臉期待,大概是想要裴蓮跟著他們回去的。
裴蓮閉了閉眼,麵容溫和:“我還是回人族那邊。”
大將不能理解:“您現在身份暴露,在人族那邊已無立足之地,為何不回來?”
“因為我還有點事要做,”裴蓮深深地看了大將一眼,道,“抱歉。”
“您用不著跟末將道歉——”
大將頓了頓,忽然意識到什麼,眼眶震動,然而再抬頭,裴蓮已經向外麵走去了。
出去的時候,季宗主和容宗主正在大吵。
對容宗主這種懷柔派來說,這樣的結果再好不過,但是季宗主恨不得讓妖族滅亡,對這個和平公約十分不滿,奈何人族中想要和平的占了上風,才不情不願簽字。聽到裴蓮腳步聲,兩人同時回頭,季宗主眼中充滿怒意,而容宗主則是溫和又愧疚:“蓮兒...”
他不奢求裴蓮原諒。
隻希望,裴蓮能彆太恨他,更彆恨容溯。
裴蓮看向季宗主:“季含庚,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當初我能活下來,是不是你故意放走的?”
季宗主沒有說話,但是從他的表情中,裴蓮已經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裴蓮答應回去容家。
驚喜之餘,容宗主也不由惴惴,終於打定決心,和夫人一道去探望裴蓮。自從裴蓮是妖的事傳出去,原本熱鬨的院子門可羅雀,連容氏的仆從都不肯往這邊走,不少人都在背後嚼舌根子,說是容宗主真是瘋了,竟然讓這麼個禍害跟著回來。
裴蓮麵無表情地從窗前掠過,窗外嚼舌根的兩個丫頭看見她,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正巧看到這一幕的容宗主想要發火,卻被裴蓮攔下,她笑了一下:“我在這,還真是沒有容身之處了。”
容宗主咬了咬牙,和容夫人對視一眼,下定決心上前:“彆這麼說,隻要我們在世一日
,你就永遠是我們容氏的女兒。”
“我和你伯母這幾年一直在商量,藥引的事你就當從沒存在過,溯兒的病我們會再想辦法。若是你覺得在這待得不愉快,回去妖族我們也不會攔你,隻是希望,至少每年能回來幾封信。”
裴蓮愣怔抬頭,臉上的柔和終於蔓延到了眼底。
“用不著,”她搖了搖頭,“我在妖族,也不會有容身之處。”
妖族聽從她的命令,不過是因為她的血脈。
裴蓮在人族長大,在戰場上還殺了這麼多妖,哪裡有臉麵回去。
比起裴氏,容宗主夫婦對她要更好。
雖然知道她是妖,雖然最初救下她是為了作為藥引,但是這麼多年,容宗主夫婦看她的眼神從來不帶異樣。
世間諸事本就不是黑白分明,歸根結底,容氏一族和她不同,還算得上是好人,而問季宗主的那句話更是讓她下定決心。
季宗主放過裴蓮,顯然就是為了救下容溯,之後能促成兩家的婚約。
若不是容氏夫婦答應收下裴蓮,恐怕她早在十幾年前就死於季宗主劍下了。
裴蓮這條命,本來就是撿來的。
裴氏一族對她的灌輸,人族對她的怨恨,妖族對她的期待。裴蓮這些年,活得太累了。
能把這條撿來的命還回去,也好。
容氏夫婦剛離開裴蓮房間,就聽到裡麵傳來巨大聲響。
驚慌地進去一看,裴蓮倒在地上,心口插著一把短劍,血順著劍上的凹槽流下,:已經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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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一共三場戲,足足拍了兩天。
第二天下戲的時候天色已經有點黑,但在周圍打光下,片場依舊亮如白晝。
一般如果演繹的角色在劇中會死,演員都能拿到導演和其他演員的壓驚紅包,壓壓驚去晦氣。
雖然這場戲實際上裴蓮沒死成,但是江絡也能到了好幾個壓驚紅包,其中幾個竟然來自之前拿異樣眼光看她的演員。
察覺到江絡奇怪的眼神,其中一個看上去剛畢業的演員摸著頭,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啊江絡,我之前誤會你了,還在背後跟人說過你學曆的事......”
雖然沒有鬨到江絡麵前,但是到底有點不好意思。
江絡還沒來得及仔細問,安安一臉興奮地朝她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道:“江絡姐,出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