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時候,趙鈺染又見到了宋銘錚,他和她父皇一同過來了。
宣文帝穿著明黃常服,肩上繡五爪金龍,身姿筆直。正是中年鼎盛時期的帝王,身上是沉穩內斂的成熟氣質,樣貌堂堂,又是上過戰場的大將,威嚴無比。
但趙鈺染知道,就是因為年輕的親征,使得她父皇幾回身受重傷,最重一回就是宋銘錚救下那次。如今未到四十的年紀,身體早已出敗像,內傷舊疾不時發作。
她展了笑,親熱地去扶住宣文帝胳膊,讓他坐下,即便是陰魂不散的宋銘錚在邊上,也沒能影響她的心情。
“太子怎麼不躺著,還在看書,林醫正不是說了,不得傷神?”
宣文帝拍了拍她的手,一眼就瞥到壓在邊上的《易經》。
趙鈺染笑著說:“是兒子實在睡不著,無事翻了兩頁,不礙事的。”
她睜著眼說瞎話,宋銘錚在帝王身後微微挑了眼角,他可是在這裡看著她和書較勁一下午。
趙鈺染說完才想起來邊上還有個宋銘錚,不動聲色掃他一眼,見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冷著臉,不顯情緒,她又繼續把注意力集中在宣文帝身上。
宣文帝坐下,伸手去碰了碰膝蓋,兩人都眼尖,同時心中一凜。
從帝王帳營過來沒多久,卻還是要揉膝蓋,看來是傷痛又犯了。
宣文帝不知自己小動作叫人猜出實情,正想要再責怪兒子幾句,猛然又想起還站著的宋銘錚,側頭說:“銘錚也坐。”
“肅皇叔快坐,瞧我見著父皇光高興了,失禮了。”
趙鈺染很快接一句,還幫他拉了拉椅子。
宋銘錚謝一聲,坐下的時候餘光掃向她,見她是蹲在帝王身邊,手已握著拳輕輕落在宣文帝腿上。
“父皇這幾日歇得怎麼樣。”
她輕輕為父親捶腿,宣文帝心裡燙貼得很。
這麼些兒子,確實隻有這嫡子如此親近他,自小就知道為他捶肩捏腿的,怎麼攔也沒用。
本就是嫡子,本就是未來的帝王,其實哪用這樣討好,這儲君也是不能易他人的。他這兒子都是真心真意,把他當父親,而不是其它兒子嘴裡的君父。
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後,疏遠得很啊。
宣文帝心中感動,卻也念著他的傷,將人拉了起來:“坐下,你顧好自個,朕還缺個捶腿的不成。叫彆人看見,這儲君威儀也不要了,像個黏人的奶娃娃。”
“聖人訓,首孝悌,兒子給父皇捶個腿怎麼了,哪個人敢胡言。”趙鈺染眉毛一挑,氣勢凜然。
宣文帝哈哈哈地就笑了,還是讓他坐好:“朕是來探病的,反倒讓病人來操心,早知就不來了。”
趙鈺染也輕抿著唇笑,想到跟前的人也無法與天爭命,心裡有些酸澀。
這可是她最敬愛的父皇啊。
宣文帝這晚就留在了趙鈺染帳營裡用晚膳,席間說起了讓她監辦的浙江修堤一事。
趙鈺染回想起來前世回京不久後,她就出巡浙江,親監此事,但在她登基後浙江卻又遭了洪難。
宣文帝現在還沒有提出彆的意見來,隻是告訴她此事十分重要,要她多注意著。
她鄭重應承,用過飯後,又披了鬥篷把宣文帝送回帳營。
宋銘錚在席間的時候就跟宣文帝請了聖意,說墜馬一事未明朗之前,會常伴太子身邊。趙鈺染聽著無比抗拒,可偏她父皇還很高興地說委屈宋銘錚了,一副宋銘錚多辛苦似的。
宣文帝當場應下來,還讓宋銘錚的帳營就落在她邊上,她想攔都攔不住,最終隻能默默咽下所有的話。
晚上趙鈺染上床的時候,招了親衛來問一聲,隔壁肅王在乾嘛。親衛說肅王爺站在帳外賞月喝酒。
她揮退人,翻了個白眼,原本想解開胸前的束帶睡一晚的,隻能作罷。萬一,隻是說萬一那人又跟白日一樣闖進來,可是個大麻煩。
趙鈺染隻能氣悶的繼續綁著束帶,迷迷糊糊地睡著。
夜裡的帳營裡寂靜,寒風呼嘯的聲音就格外清楚。趙鈺染這一夜睡得十分沉,沉到身邊有個黑影,站在一側凝視她許久都毫無知覺,許久之後那黑影半彎了腰。
帳營裡就有細微的衣料摩挲聲,很快再恢複安靜,那道黑影為她還拉了拉被子,才悄無聲息離去。
次日清醒過來,她摟著被子在床上又躺了會,坐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束帶居然鬆了。鼓鼓囊囊的散開在中衣裡,她忙解了中衣先做個急救,胡亂抽束上打結,心裡疑惑。
明明睡前檢查過的。
是她晚上亂動,把係結給掙開了?
重新把胸前束帶一絲不苟綁好,又套上衣裳,趙鈺染才喊人進來伺候洗漱。隔壁卻已經傳來走動聲,還夾著哭冤的動靜。
她目光望向右側,仿佛要透過厚重的帳簾布看出去。
那邊是宋銘錚的帳營,昨天臨時搭好的,一大早的倒是熱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