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學府這邊。原定的是石祝講課,但因為甄雲韶一事,他動身已經去了中州,便是由戈昂然接下這件事來。但是就在昨夜,唐康找到了戈昂然,提出了由他親自來講課的事。戈昂然沒有理由不接受,反而是詫異唐康會親自來。單從他作為一個學府的院首而言,唐康能在荷園會上講課,無疑對整個青梅學府來說都是有著極大的好處,從一個先生的角度講,他也為眾人能夠有幸聽聖人講課而感到高興。
因為首字會由唐康講課的原因,戈昂然也就提前出場去主持告字會了。
告字會時間並不長,旨在學府向大眾告知,青梅學府接下來幾年的動向。諸如,其他文會的情況、招收學生的時間和數量、學府內賢人君子等等的新作品、學府向大眾開放遊覽的時候等等事。大事小事皆有,眾人最看重的便是下一次招收學生的時間和數量了,畢竟參加這類文會根本的目的除了學習長見識以外,便是希望表現好能夠被各大書院或者學府看重。
算著時間,上一次招收學生還是在五年前,那一代隻招了一百六十個學生,這些無疑都是各地的優秀人才。告字會上宣布了,學府方麵預計在今年年夕梅會過後開春招收這這一代的學生,預計人數是二百四十人。比上一次多了八十人,這對眾人無疑是個好消息,多招總要比少招好,雖然數量依舊很少。
“戈院首告字會就上場了,那豈不是意味著首字會就是石祝半聖?”何依依猜道。
居心說:“指不定學府裡麵還有了不得的大儒。”
何依依笑笑,“就算有隱藏的大儒,也應該不會在荷園會上現身吧,怎麼也是梅會或者五府會首的時候吧。”
居心說:“那誰知道啊,這次荷園會給人的驚喜可不少。你看,講棋的那位老前輩,彈琴的白薇姑娘,文氣碑上的南山先生不都是意想不到嗎,指不定今天首字會有更加厲害的人物。”
“更厲害,會是何等厲害……”
“看看就知道了唄。”
秦三月東張西望,似乎是在找什麼東西。
“姐姐,你在找什麼?”胡蘭好奇問。
“我在找老師啊,他一大早又一個人出門了。”秦三月說,她在猜想,會不會是去找白薇姑娘了。一這般想著,心裡頭滿滿的好奇幾乎要溢出來。
胡蘭嘀咕道:“這幾天荷園會,先生就沒有和我們一起過,這是在放養嗎。”
“應該不會,指不定他在暗處觀察著我們的表現。”
“這樣啊。”胡蘭將信將疑。
……
在告字會還在舉行的時候,駱風貌就已經爬到那山上,在清淨觀前麵了。
因為荷園會的緣故,現在的清淨觀人並不多,倒也真的有幾分清淨之意。自從被祁盼山教訓一番後,觀裡混吃等死的道士們不再像以前那般囂張,明目張膽地坑蒙拐騙,收斂了許多,也還有一心修煉的人在打坐進氣。重新休整後的清淨觀沒有之前看上去那麼氣派,若不是麵積擺在那裡,真就有幾分山野的感覺。
看著那一縷縷煙氣,駱風貌不禁想到自己剛為鞍山山神的時候,也是日日夜夜在這般煙氣的熏陶下。想來,也難免心情有些複雜。
站在清淨觀外麵的斷崖邊,可以一眼看到大明湖的全貌,能將荷園會的情況全部收在眼底。駱風貌來到這裡,還未進觀,便一直站在這裡,等候那首字會開始,便衝進大殿,在那神像麵前念經誦文。
在這兒沒站多久,駱風貌忽地發現在自己不遠處站著一隻白色的貓,它也同自己一般,默默地注視著那荷園會裡的場景。
駱風貌見這白貓頗有靈韻,渾身純白無瑕,一對眸子更是明麗異常,絕不是山裡的野貓子,想必是來這觀裡做參拜的人帶來的。
一人一貓,中間隔著端距離,都望著下麵荷園會的場景。駱風貌倒是好奇這貓,時不時扭過頭去看它,但它一直都是那個姿勢,蹲坐著,如同大宅院門前威武的石獅子。
直到某一刻,那荷園會大會場裡的人突然都安靜下來,學府執教陳五六出麵通告首字會開始了。駱風貌當即便轉身,朝那清淨觀走去,卻不想那白貓比他更快,三步兩步便躍出了他的視野。
駱風貌收好心,便走便將那經文再重溫一遍,確認無誤後才直直地邁進大殿的門。
……
大明湖裡麵有一座很高的燈塔,此刻,葉撫和白薇便就在這燈塔上麵。這個地方本來在荷園會期間是不讓閒雜人等進的,但白薇持有甄雲韶給她的身份令牌,憑借著這個,守衛燈塔的人放他們通行了。
其實白薇本意不是到燈塔上去,而是租賃一個小船,兩人泛舟湖間。但葉撫以著“站得高一點,看的風景才好”的理由,同她到這燈塔上來了。現在在燈塔上,風景好不好且不說,這個位置看荷園會會場倒是很不錯,將全部的場景儘收眼底,不論是底下密密麻麻的人頭,還是會場上的月台,都看得一清二楚。上麵除了沒地方坐,一切都好。
“你覺得這首字會會是何人講課?”葉撫問。
白薇不理解葉撫問這個問題的目的,不過還是答道:“石祝的可能性大一些。按照資曆和學問,也的確是他來講最為合適。”
“除了他呢?”
“除了他……看這次荷園會的規模,應該不會是大先生講課,那就隻有戈昂然了。”
“但是他已經在告字會上出現了,於情於理也不該是他。”
白薇想了想,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
葉撫笑著問:“你說,有沒有可能是那位聖人?”
“聖人?”白薇心裡一抖,“哪位聖人?”
“明安城隻有一個聖人。”葉撫看著遠處,臉上帶著笑意。
白薇瞥了一眼葉撫的側臉,身體顫了顫,“誰?”
“唐康聖人啊。”
白薇手不自覺地捏了捏,問:“你怎麼知道的?”
葉撫看了她一眼,她稍稍低了低頭,“明安城出現異象那天,他不是出現過嗎。”
白薇聽此,淺淺地呼了口氣,“這樣啊。”
“不然你以為?”葉撫想要正視她的雙眼,但是她總是以微妙的角度躲過。
“我,我也是這麼以為的。”
各自沉默了一會兒後,葉撫又問:“還記得在棋盤世界的時候嗎?”
“怎麼了?”
葉撫說:“你曾從棋笥裡摸到了一顆溫熱的棋子。”
白薇點頭,“記得。”
“那你還記得你當時在想什麼嗎?”
白薇頓了頓,說:“我說了我在想什麼,你也不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啊。”
葉撫轉過頭,笑了笑,“那你覺得我給你的回答是真是假?”
“什麼回答?”
“那顆棋子的回答。”
白薇央求著說:“不要讓我猜來猜去好嗎。”她記得當時捏著那枚棋子時心裡在想什麼,但是不好說出來。
葉撫呼了口氣,“那你也不要讓我猜來猜去啊。”
“我沒讓你猜。”
葉撫陡然認真起來,“那我問你一件事,你告訴我你心裡話。”
白薇看著葉撫認真的表情,心裡忽然有些害怕,不敢去麵對,“算了。”她最後還是退縮了。
葉撫沒有逼她,看著下麵的荷園會會場說:“芊芊姑娘同我說過,你是個認真知性的人,向來不會猶猶豫豫。”
“沒法事事如意的。”
“你不同我說心裡話,是不相信我嗎?”
白薇搖頭,“隻有我怕你不相信我,沒有我不相信你。”
“那你到底要藏多久?”
“我不想你知道。”
“或許”葉撫說著忽然停了下來。
白薇問:“或許什麼?”
葉撫看著她,搖了搖頭。他其實想說“或許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他覺得如果說出這句話,那麼今天將是不歡而散。感情上的事應該是公平的,沒有絕對地為了她,也沒有絕對地為了自己。
“有機會的話,我是說,如果有合適的機會的話,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心事嗎?”葉撫問。
白薇抿著嘴,點頭。
“那,這樣的機會有可能出現嗎?”
白薇說:“不知道。”她無法說出“沒有”的話,她不想讓葉撫誤會,也無法說出“有”的話,她不想憑空給一個沒有結果的希望。
葉撫呼了口氣,“在我以前住的地方,有一句名言,‘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以前不覺得如何,現在看來,這句話得真好。”
“什麼意思?”白薇不明就裡。
正當此時,會場那裡人聲落定。
葉撫說:“看看首字會吧。”同時在心裡說:“你會明白的。”
會場上,人聲落定是在陳五六登場的時候。台上的陳五六看上去有些激動,而且是止不住的激動。他的聲音都因為這份激動有些顫抖,“告字會結束了,馬上便是本次荷園會最後的也是最精彩的首字會了,諸位且靜心守意,聆聽大儒講課。”他嘴上說著讓在場眾人靜心守意,自己卻是最躁動的。
場間眾人心底此刻隻有一句話,“終於到這個時候了。”
六天的荷園會,從琴棋書畫到詩文博論,再經曆了雜辯告,如今終於到了這重頭戲的首字會了。六天的時間,該體驗的都體驗了個遍,休閒娛樂也好,學習取經也罷,個人心頭持著的事情差不多都落了個遍,在這個時候,全心全意地感受大儒的書中世界,無疑是一種升華般的享受。
陳五六沒有說是誰講課,便下了台,再添一份懸念。
一副桌椅被擺上台。
沒過多久,在眾人齊齊的視線下,一個麵貌尋常,身著儒衫的中年男人緩步走上台。他就著椅子坐了下來,然後麵向眾人。
“他是誰?”
“沒見過,看上去好像挺尋常的,就像是個小私塾裡的教書先生。”
“他坐下來了,難道就是他來主持著首字會嗎?”
在沒有說名字前,場下沒有人認得他是誰。
紛紛議論聲,如同一群蜜蜂,或者說蚊子,不勝其煩。
場上那中年男子開口,“諸位。”聲音不大,也不渾厚洪亮,也不動人肺腑,很普通。
但就是這般聲音,讓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把目光轉移到他身上去。
“荷園會這次的首字會,由我來給諸位講課。”
真的是他!眾人確定了,真的就是他講課。但這次沒有紛紛的議論了。
他始終沒有介紹自己,場下的人始終也不知道他是誰。
“荷園會開始前,諸位應當就知道,這次的推薦讀書是《石祝》、《浮生繪世卷》和《閒樂》。現在,我要同諸位所講的,便是三者之間的《浮生繪世卷》之中的‘浮生’二字。”
他的話,分明地落在每個人的耳朵裡。
這樣的場景讓他們感到熟悉,但又不知到底為何熟悉。他們有些疑惑,這人到底是誰,居然上來便直接講解聖人的著作。
一直在場下觀察分析著的何依依,想到了些什麼,但是不敢確定,又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字,小心翼翼地聽著。
“人生在世,空虛無定,且論其為浮生……”
一言一語之間,沒有起伏的節奏,沒有鏗鏘的語氣,沒有講故事那般一波三折。他的語氣平平淡淡,像是夏日炎炎,私塾裡說著“子曰”的老先生,卻不同老先生那般惹人倦,像是夜裡鄰家爹娘教孩子識字,卻又不同爹娘那般溫聲細語。他隻是坐在那裡,便成了一個世界,在他的世界裡同眾人緩緩說著他的世界,然後再讓那些聽明白了人走進他的世界。
他為所有人講課,讓所有人明白他口裡的“浮生”,然後再讓所有人去體會自己的“浮生”。
沒有生僻的措辭,便是蒙學過後的孩童也能聽懂他的話。將一個字、一個詞、一句話無限展開,是了不得的本事,但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說明,來解釋清楚卻是最實在的本事。他便是那樣,實實在在地同每個人講述一個“浮生”,他的“浮生”,他所看到的“浮生”,他所認為的“浮生”。
在言語的牽絆之中,在聲聲入耳的字句中,在穿透心房直達意識深處的呼喚之中,眾人一點一點走進他所創造的“浮生”,同他一起去看遍一整個“浮生”。
講述總角垂髫的時候,他引領眾人親眼見著一個嬰兒從繈褓到落地成步,從落地成步到牙牙學語,從牙牙學語到嬉笑玩樂,從嬉笑玩樂到識字念書;講述金釵舞夕的時候,眾人的眼裡是青澀的少年少女,是他們相視一笑的無限純真,是他們逃課時的緊張刺激,是他們埋頭趕功課的哭聲埋怨;講述及笄加冠的時候,是臉蛋圓潤後的依依之相,是埋頭苦讀進城趕考的期盼認真,是閨房裡的女紅刺繡……
不知多少言語,不知多少時間,他講述了一整個浮生,讓每個經曆著浮生的人站在莫上的角度再一次去看那浮生。他們忘卻身份,忘卻目的,忘卻身在哪裡,隻是全心全意跟隨著那縹緲的聲音和氣息,去感受一個又一個浮生。
從呱呱落地到身入黃土的一整個浮生體會後,他們從那幻世樂裡醒了過來,卻發現,自己並不是那浮生之中的主角,隻是在這荷園會上聽課的“學生”。
“請問諸位,何為浮生?”台上,那講課的人淡淡發問。
眾人驚覺,才明白先前那一切都儘是在那講課人的言語裡,在那方意境世界裡。
不僅僅是參加荷園會的這些人在聽著課,學府的那些大先生同樣也在聽著課,同樣也在感受著課裡言語中的“浮生”。大先生們比那些普通的讀書人要有見識得多,清楚地知道剛才那一番浮生體驗是道意無限延展開來的意境,是那證了道,悟了人生的人才使得出來的本事。同時,他們也清楚,那一番道意之中的體驗,是莫大的福澤機緣,是比寒窗苦讀十年、數十年都要值得的收獲。
“浮生若夢一場,夢裡是浮生,夢醒也是浮生。”這個回答不知從人群的何處響起。
台上那人說:“本就虛實不定,說得通也罷,說不通也可。”
一千人眼裡,一千種浮生。也正因為這份不同,才成就了浮生的無限精彩。
即便不說,每個人也都在心裡有了自己的答案。在回答“河為浮生”的同時,他們也在想,那人到底是誰,到底有著何等本事,才能將那聖人的《浮生繪世卷》的‘浮生’二字說得那麼輕鬆。
“你覺得何為浮生?”葉撫問身旁的白薇。
白薇說:“假的是浮,真的是生。”
“你的一生呢?多少真,多少假。”
白薇呼了口氣,說““發生過的是真,沒發生的是假。”
葉撫笑了笑,看著遠方問:“你隱瞞我的,又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白薇神情有些痛苦,“不要問了。”
“為什麼?”
“我怕我忍不住同你說了。”
“說了不好嗎?”
白薇陷入沉默。
“白薇啊,我其實沒你想的那麼複雜,感情這件事也不用那樣小心翼翼,也不要那樣不公平。”葉撫說,“感情的兩方本就應當是公平了,沒有誰希望對方隻為自己著想。”
“我”
葉撫打斷了她,“有些事情你總是要憋在心裡難受,我不願見到你難受,所以啊,總要做些事情讓你願意同我說出來。”
白薇心裡忽然一顫,下意識地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正這般想著,忽然瞧見那清淨觀的山頭,一陣霞光衝天而起,伴隨而來的是如九天滾雷一般陣徹空間的大言語
“告於滿天星辰,聖煌煌何哉不息不滅。
宿命之鬥,當參星辰四方成命。
今,執我詔令,落滾滾紅塵事於九霄之下,起漫漫香火氣於黎土之端。
今,執我詔令,宣無上清淨通寶天尊之神位,宣十六將位正守法清辟服大陣之神性,宣命世之女天生神格者之神格。
今,執我詔令,以千載國運褪去凡世紅塵事,成就無上正位神!
今,執我詔令,告於萬萬人!
封白帝神位!
令世人念及‘白帝’之名,皆為其添香火神運;
令世人感及‘白帝’之召,皆為其增氣運神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