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人從白骨山上離開時,告訴秦三月讓她不要動,在這兒等她回來。
秦三月不是傻子,不會任人宰割,當即就溜掉了。朝著跟安魂人相反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溜掉了。
她並沒有特意選擇最合適的方位,選擇了與安魂人方向相反的方位。當然了,在這四下茫茫的山海關之中,根本就沒有什麼方位,除了城牆線以外,四處都是一樣的,一片焦土。
秦三月一直逃離到極目眺望看不見白骨山的影子,以禦靈也感受不到氣息後,才漸漸放慢速度,開始思考自己到底到哪兒來了,該怎麼回去。
她想到:既然那個白慘慘的人說老師到這兒來過,隻是逃走了,應該說明,老師是知道這個地方的。
“唉,也不知道老師知不知道我在這裡,應該是叫山海關的地方吧。”
速度降下來後,她便開始打量四周的環境。處處白骨,雖有各貌,但其間透露出的腐朽、古老的氣息都一般無二。在某一處,她看到一尊特彆龐大的骨架,跟一座小山似的,不是許多骨架堆砌起來的,就是一副完整的骨架。
形態很奇怪,結構也很特殊,秦三月想來想去,都沒在腦袋裡找到跟這副骨架匹配得上的巨獸或者妖獸。經由這一點,她去細致地辨彆每一幅和人骨架不同的骨架,裡麵有一些經常被用以當坐騎的妖獸和靈獸,但更多的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如果出現那麼幾種認不得的骨架,還可以說是天下萬物,繁複無比,沒見過。但不認得的占據了絕大多數,就不得不讓秦三月去思考更多的可能了。
“骸骨叢生,兵器遍布,骨頭兵器重重又幾乎便歲月侵蝕徹底,又有山海關‘關’一字,說明這裡應該是一處古戰場……”老實說,秦三月對古戰場的認識不深,天下也很少有關於古戰場的記載,幾乎沒有。所以,秦三月根本沒辦法去分辨這裡會是什麼樣的古戰場。
從表麵上看來,應該是人與某種生靈的戰鬥。這種生靈具備形態多樣性,不像人有固定形態,而且戰鬥方式應該比較單一,或是依靠身體上的優勢,或者具備某種特性。
“妖族嗎?”秦三月不由得想,“應該不會吧,妖族雖說帶個‘妖’字,但好歹也是高度文明化的種族,戰鬥方式不可能這麼單一。”她想著,又自己反駁自己,“但也說不好,畢竟是古戰場,過去的妖族是什麼樣的也每個定數。”
從一具具龐大的骸骨之間穿過,秦三月在其間很是渺小,稍微隔著遠了,就看不見。她像是在一座骨林之中漫步、參觀,時不時停在某些骨頭前,凝著眉頭,好好瞧上一瞧。她性格如此,喜歡鑽研。
她儘量不去觸碰那些大小的骨架,因為其實在是太過脆弱了,稍不注意,力道大了,便直接崩碎。更多情況下,還是以禦靈之力去探究,更加清明不說,還能不破壞這些。
任何一個古代的遺址都是有很價值的,秦三月堅信這一點。
看得多了,想得多了,秦三月就在不經意之間想起了天下某個地方——落星關。
然後,她將落星關與山海關放在一起來比較。驚人地發現共同之處很多:一樣是戰場,一樣是人與未知生物的戰鬥。未知生物共同之處也驚人地一致:形狀各異,結果與天下生物大相徑庭,戰鬥方式單一。這些都是她之前從曲紅綃那裡了解到的。
越是細思,越是發現,山海關和落星關的一致。一度讓她覺得,山海關或許在以前承擔著跟落星關一樣的任務。
當然,這隻是猜測,並沒有什麼進行印證。
往回走是不可能的了,她隻好繼續向前,一麵去研究這座古戰場,一麵尋求離開這裡的辦法。好在,在離開州馬城之前,備好了生存必需品,不至於為生存範疇。除了呼吸的空氣格外乾燥和充滿腐朽氣息以外,她在這裡所經曆著的,幾乎跟外麵沒什麼區彆。
這裡沒有日出日落,一輪夕陽高掛在天邊,一直不曾落下,也沒有過任何變化,讓人覺得那其實是有溫度的裝飾品。所以,秦三月沒法分明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隻能憑借自己的體力消耗速度來猜測時間。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一直在骸骨林之中前進。其間,除了骨頭和殘兵敗甲就是石頭、黃沙,沒有其他任何東西,更彆提其他生靈了。除了渾濁腐朽的空氣以外,也沒有其他任何能為人提供修煉可能的氣息。好在,她本就沒法修煉,不需要靈氣之類的東西來補充,而一批精怪也儘數養在小天地裡,不需要擔心什麼。
隻能說,對她而言最大的問題就是,隻有她一個人在這裡……
她看不到出去的希望,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兒走。她本以為這裡就算是古戰場,也應該有邊界,或許在邊界處就能找到出去的希望,然而,走了不知多久,遠處的天際線上,仍然是看不到的焦褐與枯敗,那似乎是她永遠無法觸及的東西。她無法聯係葉撫,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在這裡。
對於她而言,最可怕的不是現在一個人走在蒼涼大地上的孤寂感,而是怕自己被葉撫遺忘在這裡。
不怕孤獨,隻怕被遺忘。
唯一能安撫她的就是這些千奇百怪的骸骨了,研究這些骸骨與下一副骸骨的模樣是支撐她不斷向前的動力。
以前的她不喜歡夜晚,現在看著一輪永遠不落土的夕陽,變得十分渴望夜晚的到來。那起碼說明了,這個世界是變化著、流動著、前進著的。她怕這裡是被拋棄了的地方,像故事裡那些流放之地一樣,永遠找不到出去的希望。
為了給自己空虛的內心尋求一點填充感,她開始記錄這座古戰場。以巨大的骸骨群為記載單位,她根據骸骨的形狀和分布、兵器和坐騎獸骨的損壞程度,與地麵的碰撞程度,去猜測和分析這裡發生過什麼樣的戰鬥,再將她的猜測記錄下來。這是純粹的記錄,沒有故事在裡麵,不像《洹鯨誌》那樣會加修飾使故事更加生動,這裡,她就是單純地描述現狀,任何猜測她都特彆注明了“猜測”。
起初隻是幾張紙,時間久了後,漸漸變成了很厚的一疊,她瞧著便覺得像是一本書了,便後知後覺地想,或許自己可以將古戰場的所見所聞編撰成一本書。
想了想後,她覺得這件事可行,便決定進行下去。
名字的話,就叫《三十三號記錄員》,這個不太符合一貫書名格式的另類名字是她特意安排的。因為她覺得自己這本書嚴格說來也不是一本書,是一本記錄冊,裡麵沒有什麼辭藻修飾、格調韻律、格式體係,是一種獨立的風格,所以沒有以“……誌”、“……談”、“……論”、“……敘”等封名。
至於為什麼是“三十三號”,因為她是在記錄第三十三處骸骨群的時候才決定編成書的。她大概是跟葉撫久了,沾染了讀書人那點文雅的矯情感,有著一些“隨性而歌、歌以隨性”的態度。就像許多文人作詩,作書,起名都會以第一感覺來,也不管彆人讀者領會與否,表達自己即可。
所以說,若是碰到什麼特彆讀不懂的地方,隻管跳過,因為往往對於作者而言,那些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含義。
就這麼著,《三十三號記錄員》開始了……
夕陽映照之下,骸骨叢林之中。
秦三月腳踩一道風形精怪,懸浮飄蕩在一座類象種巨大骸骨之中,四處查看,一番下來後,坐在一塊石頭上,開始記錄:
“第一百八十四座骸骨群:有象形十二足非結構骨,置於臍凹,作撲倒狀,無體長體寬之分,左右前後皆為象形,均有一百五十丈餘。有層石跌落,十四具人骨,皆呈崩斷狀。演以圍殺,至其脊骨破碎,蠻橫翻騰,飛沙走石,卷沙石以絞殺圍攻者。但見其態勢,有一疑惑處,圍殺者頭骨皆向夕陽,手中行動尚未止落,是為何?”
記錄完後,秦三月皺起眉頭。
之前沒開始記載時,她觀察得沒那麼深,但是開始記載後,對每一座骸骨群都觀察得很細致,所以越是見得多,觀察得多,他發現了一個比較大的疑惑處:那就是,很多骸骨群周圍發生的戰鬥似乎都沒有結束,像是戛然而止一樣,還能分辨得出來一些人骨或未知生物的骸骨做出了動作,動作還沒施放完成,就戛然而止……
這就像是,皮影戲裡,手藝人們叫出了“停”,於是一切就停止了。
一個古戰場會發生忽然停止的事嗎?
秦三月對這一點無法理解。
還有便是,那些疑似動作“戛然而止”的人骨,其頭顱大都看著那一輪夕陽。
秦三月直勾勾地看著夕陽,其並不耀眼,除了毫無變化以外,同平常的夕陽並無多大區彆,一樣的美麗,一樣的有一股遲暮的感覺,而且,還有著淺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