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過去年大幕的砍樹人,很明顯地發現,這次大幕砍樹人的水平下降了很多,不僅沒有諸如曲紅綃、溫早見、翁同之類的傑青,甚至連稍微有些名氣的世家、門派弟子都見不到,大多是一些小門小派的子弟和江湖人士承了砍樹人的身份。
有些人會覺得少了那些天才子弟的競爭,更有機會獲得不錯的機緣,但亦有人從中嗅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一段時間過去後,敏銳的人漸漸發現,這次大幕的機緣質量明顯低於上一次,嚴格上說來還在成長期,很少有達到大幕要求的機緣,但即便是這樣的情況,守林人依舊選擇開大幕。
難道是守林人內部出現了資源危機,需要快速收納資源?這顯而易見,不可能。占據著最顯著資源的守林人若是都出現了資源危機的話,那麼意味著天下九成九的勢力危機更眼中,顯然不是這樣的。
絕大部分砍樹人並沒有那麼廣的見識,也沒有過人的智慧,他們隻能意識到守林人這次開大幕不尋常,可能要做其他事,但根本意識不到要做的事到底是什麼,或者說屬於哪種性質。他們覺得,守林人不會在自己的規則裡破壞規則來損害砍樹人的利益,他們理所應當地認為,守林人損害砍樹人的利益是費力不討好的行為。
在城裡各個地方遊走的甄雲韶,常常能聽到砍樹人談論猜測大幕的秘密,但幾乎每一次砍樹人們都還持有樂觀的態度。她許多次都想告訴他們真相,但白薇那番話曆曆在目,讓她無法釋懷。
告訴了又怎樣?他們會信嗎?信了又怎樣,能放棄對機緣的貪婪嗎?
甄雲韶不願意去揣測人性,現在也沒有什麼理由讓她冒著危險去挑戰強大。何況,如果亂說的話,極有可能會給白薇要做的事造成麻煩。
她是毫無理由偏向白薇的。因此,她選擇沉默與旁觀。
有著被修改認知這一手,黑石城原住民一如既往地過著尋常的生活,砍樹人在他們眼裡隻是一群來遊玩的外地人,雖然他們並不理解黑石城有什麼值得遊玩的。
有上一次大幕的教訓,這次大幕膽敢觸犯規則的很少很少,即便有也是隨便一個守林人出麵就能解決的事。所以,這次大幕許長一段時間裡,都很和平穩定,沒有出格的事,也沒有出彩的事。漸漸地,大部分冒頭的機緣都被收取後,砍樹人開始期待最後的祖樹了。於是,當大部分砍樹人都安下心來等待祖樹時,各大酒樓茶座裡,流傳起了曲紅綃的傳說,有幸見過曲紅綃進祖樹的人,眉飛色舞地描述那曼妙的身姿。
這樣,一直到,初冬之日。
這天,一場大雪毫不留情地把氣溫降了下來。風雪在黑石城每一條街道裡呼嘯,使得路上行人零星不堪,即便有,大多數也還是不畏風寒的砍樹人。
冬天來了。
甄雲韶推開客棧的窗戶,朝外麵看去,紛紛雜雜的白色彌漫了天空,陰沉厚重的低壓雲籠罩住黑石城,一種密不透風的壓迫感直逼她的心,她奮力地吸了一大口氣,雪渣子嗆入喉嚨肺腔,讓她憋紅了臉,不得不運動劍氣將寒氣逼出身體。
沒想到嶺南之地也能下這麼大的雪,去年,似乎也沒這麼大。
甄雲韶覺得這樣的天氣不太尋常,早早地拾掇好房間內的大小事宜,然後離開了客棧。與此同時,砍樹人的印記傳出一陣熱意,一道聲音在腦海裡響起。
大幕開啟至今已過十三日,而今是最後一日,祖樹將在一個時辰後於乍寧湖顯現,請有意者前往觀摩感悟。
來自守林人的通告。
最後一天
甄雲韶感覺心裡發亮,她緊緊握住手,直到指尖泛白才呼出口氣,向乍寧湖的方向趕去。
會發生什麼?我該怎麼辦?白薇會出現嗎?她又想做些什麼?
這些念頭不斷在甄雲韶腦海之中盤旋。行至乍寧湖附近,她看到大部分砍樹人臉上都洋溢著難掩的興奮與期待,這讓她情緒更是低落,她想做些什麼,但是她什麼也不能做,做不到。
霧氣盤旋在乍寧湖之上,同著大雪一起,彌蓋了眾人的視野,即便以神魂去試探,也隻是被濃厚的霧氣覆蓋吞噬。他們等待著霧氣散去,然後感悟祖樹的奧秘,尋找踏足乍寧湖,前往祖樹的方法。他們都想在這裡獲得改變命運,一飛衝天的辦法。
他們越是興奮期待,甄雲韶就感覺越是壓抑。她無法再忍受這種壓抑,折身離開,從另一個方向,登上一座賞景樓,站在樓台上,遠遠看著乍寧湖的一切。她看著乍寧湖中間的霧氣發呆。
忽然,一個聲音喚醒了她。
這地方看風景不錯啊。葉撫披著雪批,依靠在紅色的柱子上,像是自語,也像是對甄雲韶說。
甄雲韶並不認識葉撫,她有些疑惑,你在和我說話嗎?
葉撫笑道,這裡不是隻有你我嗎?
但為什麼要跟我說話?
逢著人,聊聊天並不過分吧。葉撫溫聲道,我認識你,你是青梅學府的甄雲韶。
甄雲韶皺起眉,你是?
上次在荷園會見過你,不過,我在人群裡,沒你顯眼。
都是些過去的事了。甄雲韶呼出口氣,問:你也是砍樹人嗎?
葉撫點頭。
那為什麼不去參悟祖樹呢?
葉撫笑著反問,你呢,你為什麼不去?
不想去。
這可不是砍樹人的態度。
就是那樣的態度,讓人覺得壓抑沉悶。
我瞧著他們挺開心的,怎麼會沉悶呢?
甄雲韶雙手緊緊捏著邊欄,發出咯吱聲,大人哄騙小孩時,小孩也很開心。
你是說他們被騙了?
甄雲韶猛地轉過頭,緊緊看著葉撫。葉撫的神情很自然,讓她看不出什麼來,我可沒有這麼說,你當我自作多情吧。她開始懷疑起葉撫的身份。
的確。葉撫輕淡地說。
甄雲韶皺起眉,凝視葉撫,你在批駁我?在白薇身邊時,她是柔和恬靜的,但並不意味著她對所有人的態度都是那般。
我說你自作多情,何來的批駁?葉撫神情不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你甄雲韶發絲凜冽起風,是誰!
葉撫笑了笑,一個路人。
路人的話,就請你彆擅自過來質疑我。甄雲韶虛眼說,我做什麼都與你無關,何況,我什麼都沒做。
是的,你做什麼都與我無關,但你覺得會與誰有關呢?葉撫問她。
與誰
甄雲韶看向乍寧湖中間正在一點一點散去的霧氣。她神情有些糾結複雜,不知道去思考什麼,也不知道如何說。
葉撫不待她回答,當你自己無法預測所做之事會怎樣影響你所在意的人時,他淡然看著甄雲韶,你最好,什麼也彆做。
甄雲韶瞳孔顫縮。她先前還不明白葉撫想表達什麼,但是當她聽到你所在意的人時,恍然明白,葉撫的目的根本不是她,而是白薇!
你是誰!甄雲韶咬著牙,第三次問出這個問題。
放鬆點,我可沒有什麼敵意。葉撫笑了笑,等下次你再見到白薇時,你可以向她問問我。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
葉撫隨意看向彆處,你我之間並沒有任何信任樞紐,我說什麼你不會信的,但白薇的話,你應該會信吧。
甄雲韶根本無從知道下次再見白薇時什麼時候,因為直到前些日子分彆後,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聯係白薇的辦法。
她神情不由自主地低落起來。
葉撫笑道,請寬心,她說過會在什麼地方同你相遇,就一定會在什麼地方同你相遇。
甄雲韶沒對此說什麼,質疑道,你很了解她?
我不是她,無從說起了解二字。葉撫溫聲回答,但,她不會輕易承諾是真,承諾後不會輕易違背也是真。
甄雲韶牙齒抵在嘴唇上。從葉撫的語氣,她感覺這個人同白薇的關係應該並不普通。這讓她不自在,隻是無從說起是羨慕還是嫉妒。
雖然你說了這麼多跟沒說一樣,但我還是要感謝你。甄雲韶抱手,她的感謝並不那麼真誠。
不客氣。葉撫說完,問她,要一起見證曆史嗎?
甄雲韶疑惑道,曆史?
是啊,改變天下的曆史,大世紀來臨的開篇之作。葉撫看著乍寧湖消散了許多的霧氣。
甄雲韶雙手緊握,關節發白,她莫名地緊張起來,會會發生什麼?
要猜一下嗎?葉撫笑問。
甄雲韶心跳加速,突突地。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總感覺周圍的空氣變得令人煩躁起來,像是沒有溫度的火焰在炙烤,這麼說雖然不符合語法常識,但是她隻能這麼覺得。
不!她牙齒磕碰一下,發出瑟瑟的聲音。
那就看著吧。葉撫神情緩了下來,記住,最好什麼也彆做。
葉撫不曾給甄雲韶任何壓力,但甄雲韶無不覺得似乎自己一言一行,所思所念全在他掌握之中。
這個人,很可怕,但又一點都不可怕。甄雲韶這樣覺得。
每個人都觀望著,等待乍寧湖霧氣徹底消散的最後一刻。無人在意,籠罩住黑石城的霧氣越來越厚重。
一陣風來,吹散乍寧湖最後的霧氣。不平靜的湖麵並無一物,除了大雪在上,沒有任何東西。乍寧湖周圍有了片刻的安靜,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來,凝視湖中央。幾個呼吸後,一個輕飄飄的漩渦浮現,然後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漩渦每轉一圈便升高一截,直到立起來,形成一道水幕後,漩渦驟縮,凝聚成一個巨大的水球,占據了幾乎一半的乍寧湖。
一截枝椏從水球中伸出來。
祖樹已現。
一道聲音同時在所有砍樹人腦海中響起。
那就是祖樹嗎?怎麼跟上次不一樣?有人發出疑惑,但更多的人則是立馬閉眼,以神魂去試探感悟。越來越多的人去感悟後,原本存在疑惑的也漸漸按捺不住了,直到所有砍樹人都安靜下來,靜心參悟。
那是祖樹嗎?甄雲韶問。
當然。葉撫回答。
甄雲韶並沒有去參悟,而是靜靜看著,一動不動。
砍樹人們都在用心感悟著祖樹,無人察覺,黑石城地下湧動的氣息。
遠處無名的古塔上,沉珂遙遙看著乍寧湖這裡的一切,神情嚴肅,以神魂傳音覆土,祖樹揭露,大陣已開。隨後,從他雙腳彌漫出土黃色的裂縫,裂縫順著古塔向下蔓延,來到黑石城街道,然後以更快的速度向四麵八方延伸,不一會兒,整個黑石城密布土黃色的裂縫。這些裂縫裡,濁白色的氣息宣泄著。
與此同時,黑石城的原住民們的認知裡,黑石城一切安好。
甄雲韶正在高樓上看著乍寧湖,忽然驚覺,隨後發現自己身周彌補裂縫,她立馬四處望去,見到整個黑石城處處都是裂縫,濁白色的氣息從裂縫裡向外宣泄。接著,她驚訝地發現,那些裂縫開始爬上砍樹人的身體,而砍樹人們毫無察覺。她寒毛豎立,慌忙看自己身上,卻沒看到任何一絲裂縫,再看葉撫,亦是如此。
發生什麼了?甄雲韶瞳孔顫縮。
葉撫答所非問,放心,他們不會有死。隨後他轉身向樓下的方向走去,跟我來。
甄雲韶驚訝發現,葉撫腳步落下的每一處,裂縫都往其他地方躲閃,直到他離開,裂縫才敢重新覆蓋原本的位置。
我身上沒有裂縫,是因為他?
甄雲韶皺起眉想著。
彆想了,再不跟過來,就過不來了。遠處,葉撫背對著甄雲韶喊。
甄雲韶看著密密麻麻的裂縫,不敢多想,連忙跟過去。
葉撫和甄雲韶走在黑石城的大街上。甄雲韶一路過來,沒有看到任何一樣沒有裂縫的東西,包括原住民,但是那些原住民像是毫無察覺一般,同往常沒有任何變化,依舊過著自己的日常生活。他們根本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麼。
那些濁白色的氣息是什麼?
雕琢氣,機緣的養料。
雕琢氣?
嗯,你們口中的機緣,就是這些東西養大的。
好奇怪的名字,從來沒聽過。
葉撫笑道,沒聽過是正常的,這東西,全天下也找不出多少知道的人,畢竟是守林人發家的東西,屬於老物件兒了。
既然雕琢氣是養料,直接這麼逸散出來,豈不是等於釜底抽薪?甄雲韶問。
葉撫點頭,就是釜底抽薪。因為,黑石城的使命要完成了,價值也就此止步。
什麼使命?
當一顆守望星,指引末人的來臨。
甄雲韶滿是迷糊,守望星是什麼?末人又是什麼?
葉撫沒有直接回答,跟我來。隨後,一躍跳上城牆。裂縫連忙退散,為他騰出空地。
甄雲韶跟著跳上去。
你看南邊。葉撫說著,輕輕揮手,將彌蓋在黑石城南邊的霧氣拍散。
甄雲韶遙遙看去,什麼也沒有啊?
再看。葉撫點出一束光,飛向南邊。
然後甄雲韶眼睛陡然瞪大。她看著,極南的天邊,有一個巨大的幽藍色窟窿,數不清的金色光點附著再窟窿裡麵。
那是什麼?甄雲韶感覺今天一下子見識了太多,腦子有些不夠用。
窟窿是通道,金色的光點就是末人。
甄雲韶捋了捋,試著分析道,末人不屬於這座天下,他們要通過窟窿進入這座天下,需要其他東西接引,而接引他們的就是守望星,也就是黑石城?
葉撫笑道,聰明,難怪白薇這麼在意你。
甄雲韶有那麼一瞬間的小高興,但是沒表現出來。她挑眉道,守林人想要接引末人進入這座天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