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月不敢想象，葉撫給予了自己這麼大的期待，不敢相信，他視自己為驕傲。但她親眼見到，自己這個從不低頭，從不氣餒的老師，因為自己露出深深的自責。</p>
她再也忍不住，無法去控製自己感性的淚水。</p>
“彆……彆……這樣。”</p>
秦三月無力地蹲下來，手臂捂住眼睛，抽泣地說：“彆這樣……”</p>
葉撫眉頭微顫。他伸出手，伸到秦三月的頭頂，隻消一個手掌的距離，就能觸碰到她溫熱的發絲。但他沒有。他收回了手，輕聲開口。</p>
“三月，你總把問題想得太過複雜。”</p>
“我……一直，一直以為……我……我給你丟臉了……他們，他們都知道……葉先生，葉先生是個了不起的人，我一直想要努力……努力變成配得上你的……學生……”秦三月真的很傷心，無法組成一句完整的話。</p>
“你已經足夠優——”</p>
“不……不是那樣的……”秦三月噙著被誤解的委屈，執拗地看著看著葉撫。</p>
“不是那樣的，你……知道嗎……我隻是，隻是像一個女孩一樣……”</p>
她抹不乾淚水，任由其嘩嘩流下。</p>
“等一下……等一下就好……我馬上就好……”</p>
她猛吸一口氣，似乎緩解了一點。</p>
鼓足所有情緒，隻消一刻，便要爆發。</p>
“剛進到三味書屋，你是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幫我趕走欺負人的無賴，給我一個不用懼怕風雨的空間，還那麼放心地讓我管理書屋的錢財……我都沒想過，你能教我讀書，讓我修行……我羨慕胡蘭，她可以沒有理由的得到你的關注與疼愛，我羨慕曲姐姐，她可以讓你放心，能獨當一麵……我羨慕白薇姐姐，她可以傾聽你的心聲，帶給你依靠和溫暖……我羨慕雪衣，她無憂無慮，即便犯了錯，你也疼愛著她……我羨慕何依依，你真的像一位良師，解惑，指引前程……我羨慕女王大人，她位居高位，能跟你聊起很多重要的事……我羨慕又娘，它純潔而美好，帶給你舒適……我羨慕魚木，她可以跟你拌嘴，像真正的朋友……我羨慕葉扶搖，她懂你的語氣，懂你的眼神。我羨慕好多好多人……</p>
“我該怎樣，才能在這麼多優秀的人裡，被你多看一眼呢？</p>
“我什麼都不想了。想你全都隻看著我，想你不在乎彆人如何如何，隻在乎我在想什麼，我在做什麼。怎樣都好，怎樣都好，我隻是想著你，又開心，又難過。我到底該怎樣，才能被你一直記得。</p>
“我怕，怕你以後有了更聰明的，更討喜的學生，就不再給我哪怕一點目光了。在神秀湖，你送給我一件用以祭祀的衣服，我一直珍惜著。不論哪一次，每一次，任何時候，我的意識化作靈體時，都穿著那件衣服。那是你沒有給過彆人的，是隻屬於我的……我隻是看著它，就想起神秀湖……你在最危機的時候出現，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隻是擋在我麵前，擋住了就要到來的危機……那個時候，我覺得，你是千萬般風情的集合，你是最獨特，最不可取代的人。</p>
“但我，隻是你的其中一個學生。</p>
“在去往中州的船上，我暈船。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多想假借著暈船，向你撒嬌，乞求你給我擁抱，希望你寸步不離，溫柔對待我，我多想，那個時候是你唯一在乎的人。我多麼可悲，多麼可悲，不是嗎？我隻能假借暈船，才有一點點勇氣向你討要溫柔，多麼可悲，不是嗎？</p>
“在鐘楚道郡，我失明的時候，其實，我是想你做我的眼睛的，那樣我就有機會感受到你更多的溫柔，能夠觸碰到你，能夠聞到你身上的味道……我一點不敢，一點都不敢真的那樣要求你？我怕你拒絕，我怕我隻是個卑微的可憐人。</p>
“我明明那麼……喜歡你。什麼都好，最溫柔的目光，最親昵的話語，最好的，最的，一切你唯一的，獨特的，全都給我好了……我那麼羨慕白薇姐姐……</p>
“扶搖姐姐告訴我，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是個過客。你知道嗎，我聽到她這麼說時，多害怕，多害怕啊，怕你哪天忽然就不見了。因為你總是不見，總是一下子就消失了。每次你出現時，我都會先想，是不是太想你以至於出現幻覺了。你總是這樣，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啊！”</p>
秦三月語速很快，情緒很激動。她完全失去了平時清晰流暢的說話風格，幾乎難以組織出一段清楚的話來。</p>
這些話在她心裡壓抑了很久，每次有這些念頭冒出來，她都是極力克製住自己，不露出半點情緒來。長久的壓抑，幾乎已經要變得病態和扭曲了。今天，在情緒最低迷的時候，這些話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p>
那一句一句聲嘶力竭的話，像是對葉撫的“控訴”。她幾乎使出了全部的勇氣，帶上了全部的情感。</p>
說完後，秦三月眼神恍惚迷離，呆呆地蹲在地上。眼淚打濕了袖口的衣襟，印出一朵朵淚痕之花。她眼睛紅得不成樣子，像是灌滿了血水。身體也停止了顫抖，似乎已經力竭。</p>
兩個人安靜下來。山鳥振翅，搖動林間樹葉，發出唯一的聲音。連遠處的聖人講道聲都消失了。</p>
過了一會兒，葉撫蹲下來，輕聲說：</p>
“真是一場驚人的告白啊。”</p>
秦三月才如同睡醒一般。她以為剛才是在做夢。那種意識瀕臨崩潰的感覺讓她以為那是一場自卑者的陳述的夢。她驚覺醒來，忽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變得驚慌失措，抓住葉撫的袖口。</p>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卻讓葉撫清晰地知道她想說什麼。</p>
“你是個了不起的人。”</p>
葉撫同她抹去眼角的淚痕。</p>
“是我的驕傲。你是我的驕傲。”</p>
秦三月眼睛都不肯眨一下，看著葉撫。</p>
“我……我說了什麼？”她聲音變得很喑啞。</p>
葉撫笑道：“你說你喜歡我。”</p>
秦三月低下頭，喃喃自語，失了神，丟了魂。</p>
“是啊，我喜歡你，學生喜歡老師。”</p>
“你已經不是我的學生了。不是學生喜歡老師。”葉撫用肯定的語氣回答：“是秦三月喜歡葉撫。”</p>
“他們聽到了嗎？他們！他們！”秦三月驚懼地四處張望。她如同還沒睡醒，那麼迷離夢幻。</p>
葉撫說：“隻有我們兩個人。”</p>
秦三月立馬屏住呼吸。她一下子就感受到萬籟俱靜。這種死一樣的寂靜讓她感到安心。</p>
“葉撫……我終於說出來了。”</p>
“嗯，你說出來了，我也聽到了。”</p>
秦三月蜷縮在一起，抱住雙膝失神地看著遠處。</p>
“葉撫，我是個很奇怪的人嗎？想要占有你。”</p>
“不，愛情是自私的，沒有寬容與忍讓。”</p>
“葉撫，我真的喜歡你嗎？”</p>
“嗯，你告訴我了。”</p>
“葉撫，我做錯了什麼嗎？”</p>
“你覺得呢？”</p>
“我好像錯了。我感覺，我好像錯了……”</p>
“親愛的，你不應該把我當作你生命的唯一和全部。那是對你自己的不公平。你有關心你的朋友，有在乎你的姐妹，有愛你的人……你有很多很多的是可以去做，去找尋一切美好，去探究世界的真理，去變得更加優秀。我不應該是你唯一的目標。你喜歡我，就應該隻把我當作你愛的追求，而不是你生命的追求。一個人的人生，完整的人生應當是淩駕於愛情之上的。愛是人生的一部分，不應當是人生的全部。”</p>
“我該怎麼麵對……”</p>
“我們不再是師生了，但我們仍舊是彼此所熟知的人。任何時間與空間的限製，都無法剝奪我們熟知這一事實。它發生過，存在過，就永遠不會消失。三月，把我當成你人生的一部分好嗎？努力去做自己的事，去成長，我們彼此再見時，給對方一個暫新的自己，好嗎？”</p>
“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嗎？從我們相遇開始……”</p>
“從來沒有精心準備的相逢，隻不過是恰到好處的目光相對。”</p>
“我以為我已經長大了……”</p>
“什麼時候長大都不晚。三月，把過去放在記憶之中，向前走吧。我們的路會在適時的地方交叉。”</p>
秦三月看著葉撫，雙眼漸漸變得有神。</p>
真正的成長不會羞愧於麵對自己曾經的懵懂。秦三月再看向葉撫時，忽地就發現，自己沒有因為那場激烈的告白而羞愧，而是覺得，壓抑在心裡許久的願望終於展露給了彆人。</p>
儘管這個願望無法被實現，但它不再被囚禁在心中最陰暗的地方，能夠麵對微風與陽光。</p>
秦三月開口問：“你會離開嗎？”</p>
葉撫點頭：“會的。”</p>
秦三月輕輕吸了口氣，認真說：“我發誓，我會找到你。”</p>
葉撫笑道：“拭目以待。”</p>
秦三月站起來。</p>
“我要去找尋我的身份了。”</p>
“現在就走嗎？”</p>
“嗯。”</p>
“不給他們打個招呼？”</p>
“不！”秦三月轉過頭，惱火地說：“那樣他們就會以為是你氣走了我！就會覺得你是個可惡的大人！”</p>
葉撫愣了愣：“這是乾嘛啊。”</p>
“這是你拒絕我的代價！”</p>
秦三月大聲說完，身體與空間相融，消失在懸崖邊上。</p>
“葉撫，我一定，一定，一定不會讓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p>
她的聲音回響在空中。</p>
“既然來了，就彆想走了！”</p>
葉撫望著她消失的地方許久。許久之後，他才失神地呢喃：</p>
“一定要說到做到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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