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九章 清風知我意(1 / 2)

修仙遊戲滿級後 文笀 13623 字 4個月前

630shu ,最快更新修仙遊戲滿級後最新章節!

又是五月天。

每年的五月,他總會想起那位先生以及先生的那兩個學生。

讀了這麼多年書,總是會在各處看到“無妄之念,尚不可清點心頭明”。但他難以做到無妄。總是會想起九年前的那個五月。他記得,那是小雨淅瀝的晚上。

今個五月天,小雨又灑下來了。

他獨坐在窗前,望著窗外院子裡的翠色。槭樹的樹葉繁密而細長,隨風而動,看上去很柔順,像是溪澗裡綠色的水紋。

他起身推開窗,風一下子吹進來,翻動桌子上的書,發出嘩啦的聲響。他合上書,看著書封上的兩個字,出了神。

“清風”。

這是那位先生送的書。他記得那位先生說讓他好好讀書,將來一定會再見的。

九年間,他將這本書看了一遍又一遍,倒背如流絕對不過分。但還沒見到先生。他不知是自己讀得還不夠,還是說那位先生已經記不得這過路時碰到的細微的事。

“書生!”

樓下傳來喊叫聲。

“誒!”他應一聲,然後轉身將《清風》塞進旁邊的竹製書簍裡,下樓去。

“娘。”他看著樓下的婦人,“差不多了吧。”

他的娘親仔細又檢查一遍盤纏,拾掇這,拾掇那,看看衣服裝好沒,乾糧備足沒,驅蟲的藥草夠不夠,再合計一遍銀兩夠不夠用。她擔心委屈了自家趕考的孩子,便又放了些銅錢銀兩進去。

“娘!用不到那麼多。”

婦人怪道:“路可遠著呢,那大城裡費錢的地方可不少。”

“我又不怎麼花錢。”他嘟囔一聲。

“總要花的,備著指定沒錯。”婦人說著。她愈發覺得自己說得對,又打算去裡屋取些錢來,添進去。

他見著娘親進裡屋,連忙把行李盤纏拾掇起來,三步並兩步出了屋子去。

門外的矮凳上坐著個男人。男人膚色偏黑,曬紋不少,皺紋也一條連著一條。是常年勞作的人,麵朝黃土背朝天那樣。

父與子之間的話似乎總是不多。

“好好考便是。”男人說。他砸吧著旱煙,味重的煙味兒很熏人。

背著書簍和行李盤纏的少年郎隻是嗯一聲,點了頭。

“知道路怎麼走吧。”

“知道。”

“就好。”

“我走了。”

少年郎將褲腳兜起來,避免泥水濺起弄臟。

緊了緊雨天更方便的草鞋,他撐開油紙傘,一頭鑽進雨中,踢踏著泥水,遠去。

婦人從裡屋趕著出來,瞧見兒子已經遠遠地隱進雨霧裡了。她一下子心頭變得空空的,搓弄其手中捏的銅板,表情黯淡下來。

“總該擔心嘞。”她靠著門,伸長脖子往前看。

男人吐出煙霧,“十六歲的人了,有啥好擔心的。我當初十三歲就一個人去一百裡外的地方借秧苗。”

婦人沒在男人這陳年舊事上多說,“他要是沒考上,也不知會怎個難過。”

說到這個,婦人便心慌慌的,以前在村頭看皮影戲,總是見到皮影戲演那些落榜書生心灰意冷上吊啊,投井啊的戲。

“一次考不上,還有第二次,沒什麼大不了。總不該跟我一樣牽牛爬地。”

“你說得輕巧,他還小,又是一心讀書不出門的人,也沒碰到啥磕磕絆絆,可就承受不起咋辦?”

“承受不起就說明他不是讀書的料子,早點學門子手藝養家糊口去。”男人顯得有些沒耐心。

婦人想說什麼,男人徑直站起來,從窗邊取來鬥笠與蓑衣,往身上一套便說:

“我去看看苗子。”

他三步並兩步踩進泥濘裡。

婦人瞧著他都還沒吹完的旱煙嘀咕:“葉子都吃不淨,準是懸著心的。”

……

……

“牌子給我。”

客棧的掌櫃提筆沾墨。

“什麼牌子?”少年郎詫異問。

“身份牌子。”

“啥時候住客棧要身份牌子了?”

掌櫃看著少年郎背後大包小包的,想著這指定是哪家一心隻管讀與寫,不聽窗外風雨聲的愣頭書生。

“打仗時,朝廷是要管製人員流動的。”掌櫃說。

“哦哦哦。”少年郎連忙從腰間縫在衣服上的荷包裡取出身份牌子來。

掌櫃接過來一看。他有著把人名字讀出聲的習慣。

“宋……書……生。嗯,明安城轄玉泉鎮青木村……好了,給你。”

宋書生把牌子兜起來,確定不會掉後,問:“現在可以住店了嗎?”

“像你們這種趕考的書生,我都是少收錢的。”掌櫃說:“二樓上去,右手角落最後一間,那裡安靜。”

宋書生連連道謝,提著東西便往樓上去。

“晚上有熱水,洗一洗,睡得好點。”掌櫃說。

“嗯,多謝掌櫃了。”

掌櫃搖搖頭。他心裡念道,自己雖然沒啥學問,但還是尊敬學問人的。

宋書生收拾好東西,下樓吃了點熱食,喝點熱水便去了街上準備些下一趟路上會用到的東西。離了這裡,下個好的落腳地就很遠了。

晚上,在客棧小二的指引下,洗去一身泥汙,落個舒適暢快。

睡覺前,他挑燈坐在書桌上,又一次拿出那本《清風》。

這本書被翻過無數次了,顯得很舊,好在他很愛惜,並不破爛。

“我就要去考試了,考過的話,算是讀好了書嗎?”他自問一般,又似在問這本《清風》。

書沒有給他回應。

安靜獨處之間。他的情緒逐漸變得有些敏感起來。

合上《清風》,他望著窗外的黑夜,想起自己同村一個同樣考過試的人。一個被疊雲國文舉製式規章禁錮得像是發了瘋一樣的人。他曾親眼見到那個人蓬頭垢麵如同瘋魔一般在村口背誦“製式答題樣板”的樣子。那個人最喜歡念叨的一句話是“隻要把樣板背下來,往裡麵填字就行……隻要把樣板背下來……”。

這個人給他印象很深,讓他不得不去懷疑讀那麼多書是為了能夠給樣板填字。

之前去到明安城聽課,課上的夫子也說,就照著樣板作答,選詞儘選三雅四騷五經六義七論八說的重點句子。課堂裡的每個學生都照著夫子說的那樣做,背一套樣板,便隻管把三四五六七八的重點句子背得滾瓜爛熟。

文舉考試,真的是這麼考的嗎?

宋書生無數個夜晚都這樣想過。他想通過文舉考試,但他覺得那種背樣板的方式不是在讀書,隻是像木頭一樣記句子。

要是真的在考場上,自己怎麼答題呢?自己要不要也去背一套樣板?

他覺得很奇怪,很奇怪。

他所認識的同行讀書的人都勸他說不要自己瞎來,老老實實背一套前輩們總結的樣板,要是選詞好,第一趟考還是能過的,自己瞎來肯定是過不了的。

但他不喜歡背樣板。他始終記在心裡,九年前,那個叫胡蘭的姐姐說,她讀書不是為了某件特定的事,隻是將其當作生命的一部分,像吃飯、睡覺那樣。

那樣的想法影響著他。他在心裡認同,也覺得讀書人不當隻是為了考試而讀。

所以,他想在考卷上寫下自己學到的知識,而不是彆人的樣板。

但,不用樣板真的過不了考試嗎?

他自然是不服氣的,可是如果真的過不了,自己該怎麼辦?他想著娘親的期待,想著爹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如果自己因為沒有用樣板而在第一堂考試就落榜了……他能接受自己學問不夠而落榜的結果,不能接受沒有用樣板所以落榜。

雨停了。周圍變得更加安靜。

他反而越發躁動了。

讀了那麼久書的他,第一次懷疑自己根本不是在讀書,隻是在認字。

到底要不要用樣板?

眼見著離考試不久了,如果現在馬上背樣板,還來得及。他得儘快做決定。

如果自己這次使用了樣板,那麼一定會有下一次吧。他想著。這是一種對“約定俗成”的服從,是將讀書變作應試的軟弱行為。他無法想象,自己或許有一天會變成同村那個瘋書生的樣子,讀了一輩子書,隻念著個樣板樣板。

該怎麼辦?

他看向麵前的《清風》。

書裡有一句話——

“清風知意,意在清風”。

他喃喃,“清風真的知道我在想什麼嗎?知道的話,能告訴我答案嗎?”

他推開窗,夜風吹進來。

他閉上眼,感受著五月的清風。

……

……

看著眼前這白中泛黃的空白紙張,宋書生有些出神。

筆墨硯台都在旁邊準備好了,隻待他提筆作答。

四周的同考皆提筆,紛紛作答,洋洋灑灑,好不暢快。

他遲遲沒有提筆。

“終究,還是背下了那片樣板……”

他顫巍巍地提起筆,順了順紙張,沾墨,落筆——

取題:尚書讀因守方考。

作答:

“解古今語……”

寫下“解古今語”的那一刻,他如同失去了所有的興趣,手中筆不肯再下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