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淹沒頭頂時,我似乎沉浸在一個漫長的夢境裡。
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你叫什麼名字?”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克莉絲。”
“沒有血族會取這麼愚蠢的名字。”他說,“不如叫嘉納特,見過石榴石麼。”
我搖搖頭。
“跟你的眼睛很像。”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說話的男人是我養父。我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隻知道大家都叫他赫帝斯公爵,是一位活了將近三百年的舊血族。他在英法德三國均有規模不小的資產,富有到無法想象。雖然血族王一直在追殺我,卻對我的養父極儘籠絡,與對我的態度截然不同。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以為赫帝斯公爵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天神,後來才知道,他救我的原因,居然是很喜歡我的眼珠子,想把它們鑲嵌在戒麵上。打我罵我都忍了,這個真忍不了。聽說“赫帝斯”在希臘神話中是掌管冥界的神,象征死亡與黑暗。我養父也確實夠黑暗的。
可能快要死了,記憶是被打碎的鏡子,反射出不同時期的畫麵。我站在那些碎片前,看見曾經的自己被蒙上雙眼,被迫與一頭體型龐大的黑鉗蠍戰鬥。當我千辛萬苦地躍到黑鉗蠍的甲殼上,猛地刺穿它的頭部,渾濁的漿液迸濺了一地,黑鉗蠍重重地趴倒在地,我養父卻指了指我,側頭吩咐侍衛:“三十鞭。”
我扯下眼前的布條,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他:“為什麼?”
他雲淡風輕地反問道:“這是我的寵物,你說為什麼。”
還看見曾經的自己,被迫換上石榴紅的芭蕾舞裙,在黑鉗蠍的甲殼上跳揮鞭轉。若是我有芭蕾基礎,那還好說。關鍵是我對芭蕾一竅不通,揮鞭轉又是芭蕾舞中難度極高的一種舞姿,跳了十多個小時才跳出來,就因為他認為美女與怪物是最佳的組合。自那以後,每次歌劇院有芭蕾的表演,我都默默走遠了一些。
這輩子過得亂七八糟的,死了也好。
再見。
我曾經遇見的每一個人。
……
……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觀眾隻在她出場的時候鼓掌,她有什麼好的?”
“還能因為什麼?”一個女孩輕蔑的聲音響起,“當然是因為她那兩坨肉夠大。我今天還看見她對伯爵獻媚……我的天哪,你們是沒看見那個場麵,好笑極了,伯爵從頭到尾看都沒看她一眼,一直盯著她的肉咽口水,估計把她當成了肥碩的母牛。哪像我們,老老實實地把自己裹得那麼嚴實。”
“聽說交際花都這樣。”
“彆了吧!大多數交際花的膚色比雪花還要白皙,她的皮膚又臟又黃,像抹了老鼠吃剩的黃油一樣。這種人都能當交際花,除非男人們都瞎了!”
這些人是誰?
她們在說什麼?
好吵。
“她好像有紅種人的血統。”
“天啊,那可真是太惡心了!我奶奶說紅種人是世界上最野蠻的人種,喜歡吃烤白人。跟這種野蠻人待在一個舞團裡,真是太危險了,不明白經理為什麼不把她趕出去。”
“可能她也給經理看過兩坨肉吧。”
話音落下,女孩們嘻嘻哈哈地譏笑起來。
好吵。
吵死了!
我猛地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狹小的房間裡,燭光微弱,映照出斑駁的牆麵。這是哪裡?
床板很硬,沒有床墊。很久沒睡過這麼硬的床了,翻身起床的時候,手肘被硌了一下,幾乎是一瞬間,我就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身體,太沉重,太稚嫩了,皮膚黑黃,腳趾頭還有一層厚厚的老繭……對了,我不是死了嗎?為什麼會在其他人的身體裡活過來?
不等我弄清楚眼前的情況,房門冷不丁被踢開,三個濃妝豔抹的女孩走進來:“卡羅莉娜,聽說你又去勾.引伯爵了。”
聽見“卡羅莉娜”,混亂的頭腦總算清醒了片刻。兩分鐘後,根據女孩們的挑釁,和這具身體紛亂的記憶,我歸納了幾點有用的信息:
這具身體名叫卡羅莉娜,拉丁裔,歌劇院芭蕾學徒。長相平平,胸褡卻鼓得高高的,小小年紀就洋溢著濃烈的女人味。男人們都喜歡她,女人們都看不起她。
至於我為什麼會變成她,想來想去,絕對跟還魂、附身脫不了乾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