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一個人伐木、削段、組裝,裝上自己揉搓的弓弦和箭,在蒼鬱的樹林裡奔跑,一次次地瞄準、射箭。
一開始,他隻能射中固定的靶心,幾乎射不中移動的活物,但是隨著日頭遷移,他的準心越來越精準,到最後,我都還沒有察覺到獵物的蹤跡,他就已經鬆開手指,射中一頭躲在灌木叢中的梅花鹿。
他走過去,單手拔出鹿頸的木箭,眼睛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什麼,卻總算有了一絲鮮活的神采。許久,他輕撫了一下梅花鹿的鹿角,低低地說:“叫你克莉絲好了。”
我:“……”
不是,為什麼會想到我……給獵物取我的名字,怎麼想怎麼不妙。
這時,場景發生變化,變成佛羅倫薩的街道。埃裡克走在大街上,衣衫得體,全然沒有他口中“住在下水道”的狼狽和淒慘。在黑市上高價賣出自己仿製的古董後,他來到酒館旁邊的小巷裡,跟一個老乞丐聊了兩句,得知一個船長經常無償帶人偷渡後,他眯著眼,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之後的事情,超出了我的想象。埃裡克隱秘地跟蹤了那個船長一個月,重金收買了他固定光顧的妓.女,給他下了一種慢性.毒藥,以此要挾對方帶他離開佛羅倫薩——他根本不是為了躲避馬戲團的搜查,才被迫離開佛羅倫薩,而是察覺到那座島嶼有利可圖,主動離去的!
看來,這個夢境是埃裡克真實的過去……畢竟我從未懷疑過他的口述,又怎麼可能夢到呢?
因為船長被毒藥控製,海上兩個月,埃裡克一直待在一等艙,喝淡水,吃儒艮肉。確實有一百多個偷渡者被悶死,但那是下等船艙發生的事,他連看都沒有去看過。
兩個月的時間,他並沒有閒著,始終在觀察風速、航向和海圖,以免發生不測。他的記憶力極好,任何書籍隻要看過一遍,基本不會再忘記。我眼睜睜看著他靠優越的酒量、力氣和學識,征服了船長和水手,跟他們打成一片。那群人被他的人格魅力吸引,就像當初的我被他吸引一樣。
看到這裡,我好氣又好笑。這人是如此工於心計,能說會道,把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中。
也是,一個精通數十種領域的全才,怎麼可能淪落到人販子的手裡,又被迫打.黑拳。更何況,他當時已經有了血族的體魄,不用腦子,硬闖也能逃出生天。我真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才會相信他的鬼話。
抵達島嶼後,埃裡克和船長聯手搶奪了拳館,以雷霆手段掌管了地下賽場。但是,一個小小的拳館,怎麼可能滿足他的控製欲與掌控欲。他花了一年的時間,侵吞了島上所有勢力,建立起一個完整的產業鏈,通過已經成為他手下的船長,把他製造出來的溶液、機關和島嶼特產,遠銷海外。
機關是他製造出來最不可思議的玩意兒,沒有魔法,也沒有塗抹煉金溶液,更沒有用特殊木材作為主乾,卻擁有了任何魔法都無法帶來的神奇效果。
那座島嶼上,布滿了他設計的奇特機關。有可以竊聽任何地方的回音牆,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室,還有讓外來者聞風喪膽的鏡像迷宮……
他的頭腦就像是用昂貴溶液護理的精密儀器,嚴謹、精密、沒有絲毫誤差。如果不是知道他出生於印斯茅斯,曾被我創造為血族,我簡直要以為,他就是那頂華美冕飾的主人。他的智慧就像是那頂冕飾一樣奇妙,洋溢著人類無法探索的奧秘與精粹。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如此聰明的人嗎?他真的不是傳說中邪異的外神?
醒來後,我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翻來覆去都無法入睡。不可否認,埃裡克充滿了魅力。雖然知道他骨子裡是個冷酷殘忍的人,但還是被他謎一樣的智慧和經曆吸引了。
可是不管怎樣,他都不再是我喜歡的G,即便他的身上有G的影子。我喜歡G的優雅和紳士,喜歡他熾熱卻克製的親吻,喜歡他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喜歡他在夜空下溫柔地注視著我,說我是他從死亡邊緣蘇醒過來時,唯一渴望見到的人。
想起在島上的時光,心裡空蕩蕩的。我坐起來,靠著床頭,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又躺了回去。
思念一旦開閘,就再也關不上。我開始想念他從後麵摟住我的觸感,想念他寬闊的手掌包住我的手的感覺……第一次發現,孤獨是如此難以忍受。
閉上雙眼,黑暗中浮現的,也都是和他在一起的畫麵。和他在篝火旁接吻。他明明心跳急促,卻表現得相當冷靜。當時,我還以為他是個冷漠嚴肅的人,卻冷不丁被他推在棕櫚樹上,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姐姐”。直到我臉紅得抬不起頭,他都不肯罷休。
一直不太懂,為什麼總有人希望時間停留在某一刻。也不太懂,為什麼會有人希望一條路沒有儘頭。
但是現在,我突然懂了。
因為,我也隱隱希望,時間回溯到在島上那一刻,然後永遠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