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Chapter 53(2 / 2)

“不知今晚,莉莉婭小姐是否有空?”他微微一笑,“莉莉婭小姐剛從牧場回來,不會還有約吧?”

這人是有備而來。我隻能扶著額,苦笑著點頭:“……沒有。你等我一下,我去換衣服。”

“感謝莉莉婭小姐賞臉。”懷特先生露出勝利的笑容,“那麼,我在這裡等你。”

我歎了一口氣,進屋換了一條乾淨的棉裙,披上灰藍色的長披肩,走了出來。沒有戴首飾,怕他誤以為我對他有意思。他卻誤解為我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立即吩咐男仆送上來一串金珍珠項鏈。

“莉莉婭小姐應該沒有見過這種珍珠吧?”懷特先生含蓄而不失傲慢地微笑道,“這是天然金珍珠,非常珍貴。”

我抽了抽嘴角,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是的呢,第一次見。剛剛我還在想,這些珍珠為什麼是金色的。”

他哈哈大笑。

原以為隻是普通地觀看馬戲,誰知觀看馬戲時,懷特先生一直想辦法往我這邊靠攏,還時不時發表一些讓人無言以對的見解。比如:“那是藍眼蝙蝠,它們和吸血鬼有血緣關係,是世界上最凶猛的蝙蝠。我曾經被這種蝙蝠咬傷過,鎮上的醫生都說我沒救了,結果我靠著驚人的意誌力活了下來。”

我:“……”

我隻好故作震驚地捧場道:“那您真是太厲害了!”

又比如:“像你這麼美麗的女孩,應該沒有聽說過畸形秀吧。那是幾十年前流行的節目,我母親是畸形秀最忠實的觀眾。她曾對我說,男人若想變得勇猛,就必須直麵這些醜惡的人類。我一直深以為然。可惜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政府禁止了畸形秀的表演……真是遺憾。”

我忍了很久,才忍住沒有一拳打扁他的腦袋。

半小時過去,馬戲結束。走出馬戲團的帳篷,我謝絕了懷特先生要送我回家的請求,轉身想離去,他卻扯住我的手腕,靠過來,輕聲細語地說:“讓女人一個人回家,是紳士的失職。莉莉婭小姐,作為合格的紳士,我絕不可能讓你獨自麵臨危險。”

積攢一晚上的不滿終於爆發了。我皺著眉,用力甩開懷特先生的手,正要怒斥他自說自話的行徑,懷特先生卻驟然瞪大雙眼,像看見恐怖的幽靈般,驚叫了一聲,連連後退,連滾帶爬地往後跑去。然而,沒跑多久,一條縈繞著幽藍色魔法光芒的繩索就飛過去,牢牢地捆住了他的雙手雙腳。

記憶中,隻有那個人擅長使用繩索。

我回過頭。

果然,他就站在不遠處。

埃裡克神情冰冷,金眸逐漸染上可怕的猩紅。他一隻手拿著巫銀弩,另一隻手散發著強大的魔力,緩緩向懷特先生走去。

懷特先生看看我,又看看埃裡克,當即反應過來:“我……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彆殺我!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我隻是怕她路上出危險,想送她回家而已……彆殺我……”

埃裡克卻充耳不聞。我聞到了他身上濃濃的酒味。他喜歡品酒,地下宮殿有一個專門的酒窖,窖藏著上百桶珍貴的名酒,但他從不酗酒,每次都是點到即止地小酌。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喝得這樣爛醉,連雙眼都失去了焦距。醉成這樣,可能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喝醉的人通常是失控的。懷特先生儘管討厭,卻罪不至死。我連忙喊住他:“埃裡克!”

埃裡克停下腳步,轉過頭,定定地凝視著我:“你寧願跟這種人在一起,也不願意接受我?”

我有些無奈:“我沒和他在一起。”

他卻像聽不見般,眯著眼,朝我逼近一步,壓低了聲音,陰沉而妒忌地說道:“你讓他摸你的手。”

“我沒有……”

他走到我的麵前,握住我的手腕,交扣住我的五指,將我拽到他的身前。我不得不對上他猩紅而混亂的眼眸。他已經徹底失控了:“克莉絲,你到底想要我怎樣,可以告訴我嗎?”

我閉了閉眼,疲憊地說:“我不是說了麼,我隻想看見真正的你。”

“你討厭被控製,”他語氣毫無起伏地指出,“而真正的我一定會控製你。”

“所以,你就用禁術窺探我的內心,偽裝出我喜歡的樣子……”說著,我想甩開他的手,然而他的力道就像是沉重的枷鎖,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仿佛打開了什麼開關,恐懼、煩悶、憂鬱、焦慮等情緒泄洪般,紛紛衝了出來。我終於忍不住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提高了音量:“埃裡克,你還不明白麼?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我也愛你,並不是隻有你愛我……但因為你的欺騙,你的不真誠,我已經無法確定這段感情是否真摯……在我想清楚這個問題之前,我認為我們最好不要見麵了,這樣對彼此都好。”

他眼神痛楚地注視著我:“不要……見麵?”

“對,不要見麵了。”說到這裡,我也有些哽咽,“除非你願意做出改變,讓我看見真正的你。但你真的能改變嗎?”

他抬手擦掉我的眼淚,輕聲問道:“怎樣才算改變?”

“……我不知道,”我捂著額頭,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現在已經不確定,你說的這些話,是真話還是假話……就算是真話,是發自內心的真話,還是為了討好我而說出的真話……你太聰明,我已經沒有勇氣再當你的對手。”

“我太聰明……?”

“對,你太聰明。剛才我一直在想,你願意做出改變,是因為你真心想改變,還是因為看見了我的內心,發現我隻能接受你做出改變……埃裡克,你告訴我,一對情人失去信任後,還怎麼在一起?”

說完這句話,我深吸一口氣,用手背擦掉淚水,正準備跟他好好告彆,他卻忽然念出一段陌生而繁瑣的咒語。

我以為這是他要禁錮我的咒語,有些警覺地按住了腿上的匕首。誰知念咒完畢,他的臉上竟爬滿了碎瓷般的紋路,皮膚、鮮血和血肉猶如被風霜侵蝕的牆灰般,大片大片地剝落下來。

我被這一幕震懾住,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出聲道:“你……你在做什麼?”

“給你看真麵目。”他說。

這簡直是比噩夢還恐怖百倍的場景,我親眼看著他將自己變成了一具白森森的、冷冰冰的骨架。做完這一切,他轉動著骷髏的頭顱,用漆黑空洞的眼窟窿,直勾勾地盯著我。因為失去了發聲器官,他的嗓音變得沙啞、詭異、不帶任何感情:“這就是我的真麵目。莉莉還想我做什麼?”

……瘋子。

我張了張嘴,許久說不出話。不等我回答,他自顧自地點了點頭,低沉而冷漠地說道:“我知道了,還有解除禁術。禁術是不可解除的,但我會想辦法滿足莉莉的要求。”

說完,他再度念出那段咒語。

就像他說的那樣,禁術是不可解除的。想要解除,必須付出釋放禁術時百倍千倍的代價。不知什麼時候,天空凝聚了鉛塊般厚重的烏雲,閃電是慘白的鯊魚鰭,在陰霾的雲層中若隱若現。狂風吹亂了他骨架上的黑色大衣,他漆黑的眼洞始終一動不動地望著我。這是我第一次看見解除禁術的場麵,隻能用一個詞語形容,那就是“活剝”。

血紅色的禁術符文,猶如附在他骨架上的靈魂,被硬生生拉扯、剝離了下來。隨著禁術符文的脫落,他的骨手、肋骨和骨腿也依次化為白色齏粉,然後又因為信仰的力量重生。第九層地獄的景象,也不過如此。

“禁術解除了。”經曆了這樣殘酷的折磨,他的口吻卻平淡而輕鬆,“莉莉還想我做什麼?”

和他在一起這麼久,他從來都是一副冷靜、理性、克製的模樣,不管做任何事都點到即止,自製力極強,從未崩潰過。就連對我表達愛意時,都相當會拿捏分寸,不會讓我感到過界。

今晚,他卻像壓抑到極點,再也無法壓抑一般,將心底最狂熱、最恐怖、最可怕的感情,血淋淋地暴露在我的麵前,就差親口告訴我,他有多麼愛我,他的感情有多麼真摯。

說實話,我有些被嚇到了,隻剩下搖頭的本能:“不要了,不要了……”

話未說完,他再一次自問自答地說道:“我知道了。我太聰明。那麼,克蘇魯的精神力也不要了。”

“不,不不,不行!埃裡克……停下——!!”

我不知道失去克蘇魯的精神力,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我隻知道他這個模樣還活著,絕對跟深潛者的信仰離不開關係……他將克蘇魯的精神力剝離身體後,是否意味著他會直接死去?

強烈的恐慌侵襲了心臟,有那麼一刹那頭皮發緊,手腳冰涼,我慌忙握住他的骨手,想要阻止他瘋狂的舉動,他卻已經念出了那段咒語。

轟雷響起,震耳欲聾,閃電照徹天地。

暴雨醞釀已久,終於傾盆而落。

失去克蘇魯的精神力後,他儘管沒有死去,卻變得不堪一擊,虛弱地跪倒在泥濘不堪的草地上。

雨水沿著他的骷髏頭急速往下淌,冰冷地衝刷著他的眼窟窿。他握住我的手掌,仰頭望向我,平靜地說道:“我做出改變了。現在,你可以相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