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主角並沒有改變, 還是赫帝斯和嘉納特。後半段的走向,卻和我之前看見的截然不同。
嘉納特三十歲的時候,赫帝斯沒有出軌, 相反,他變成了無晝城內遠近聞名的、愛妻如命的男人。
嘉納特不喜歡無晝城漆暗的夜空,他就帶她定居在人類世界,輾轉數個國度,尋找她偏愛的城市。英法德三國的資產, 也是從那時積累起來的。
他縱容嘉納特到了誇張的地步。嘉納特喜歡與她同名的石榴石, 他就懸賞重金,買到了純度最高的石榴石,請當時技藝最高明的工匠, 給她打造了一張華麗的大床。
看見她驚喜萬分地撲到床上, 撫摸著紅寶石般透亮的床頭,他站在旁邊, 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眼神宛如一個世界隻剩下愛情的大男孩。與我認識的赫帝斯,完全是兩個人。
轉折的到來, 是嘉納特發現自己臉上有了第一根皺紋,而赫帝斯還是當年的模樣。她不想成為血族,卻無法對消逝的青春美麗釋懷。她一天變得比一天敏感,直到有一天,看見赫帝斯和一個年輕女孩站在一起。
儘管赫帝斯並沒有多看那個女孩一眼,她卻還是產生了強烈的嫉妒,甚至覺得他和那個女孩已經有了一腿, 隻是礙於她還在身邊, 不敢明目張膽地亂搞。
她為這種想法感到困擾, 於是留下一張紙條,去他國散心了,打算整理完心情,再回來找他。在路上,她偶遇了多年未見的父親,老公爵。看見老公爵已是滿頭霜白,前所未有的洶湧愧疚淹沒了她。她抱著老公爵哭了很久,跟著他回到了以前的莊園。
誰知,老公爵晚年變得極其迷信,不僅出錢建造了供奉巫靈的祭台,還將黑發紫膚的女巫請了回來。等嘉納特感到不妙時,已經晚了。女巫悄悄將她杯中的水,變成了濃度極高的巫銀水。她喝下後,頓時冷汗直流,腹痛如絞。這時,女巫不緊不慢地對老公爵說道:“令千金體內全是吸血鬼的邪氣,需要聖火才能驅除乾淨。”
不管嘉納特如何哀求,最終,她被老公爵囚禁在莊園的閣樓裡。
三日後,女巫聲稱一切已準備就緒。老公爵立刻命令守衛,把嘉納特從閣樓裡拖拽出來,送往花園臨時搭建的火刑架。
沒有任何奇跡發生。嘉納特被綁在十字架上,親身體會了耶穌的苦難。她掙紮著,慘叫著,看見自己的腳趾被火舌吞沒,看見自己的長裙在熊熊烈火中化為灰燼。尖銳的灼痛爬滿了她每一寸肌膚。她想要弓起身,蜷縮起來,卻因為火刑架的存在,而不得不張開雙臂,直麵炙燙的火焰。
老公爵站在她的麵前,憐憫地說道:“聖火燒完了就好了。”
望著老公爵虛偽的臉孔,她忽然很後悔——為什麼沒有答應赫帝斯將她轉化為血族的請求?
赫帝斯抵達公爵莊園時,她已經被聖火燒得奄奄一息。
他沒有理會其他人的警告,徑直走進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把她抱了出來,然後輕輕一揮手,收割了在場所有人的性命。
但是,這麼多人死去,也換不回嘉納特的生命。即便馬上將她轉化為血族,也無法消除她身上聖火的燒傷。到時候,她一定會生不如死。
他看著她,第一次感到了無力和無措:“對不起,我來晚了。”
她烏黑的發絲被燒得焦黑,雪白的臉孔已看不出曾經的美麗,上麵全是猙獰而猩紅的傷痕。被燒成這樣,連活著都是一種折磨。她靠著他的胸膛,輕輕地說:“……我不想活了……赫帝斯。”
他輕點了點頭:“……好。”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下輩子……如果有,你可不可以找到我……把我變成血族……我不想再像這樣窩囊地活著了……”
“好。”
“……謝謝你。”她在他的懷裡,閉上了雙眼,“你的眼睛真美……真想天天看見你的眼睛。”
嘉納特死了,夢境卻沒有結束。
赫帝斯靜靜地看了她很久很久。他橫抱著她,走向花園裡唯一一片白玫瑰花田,將她放在了花叢裡,然後,他瞬移到莊園裡,翻出一條白色長裙,回到花園,仔細而小心地穿在她的身上。
我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能看見他如視珍寶的舉動。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如此溫柔的老變態,他對待任何女人都不曾這般細心。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在夜色下念出咒語。瘋狂的火焰吞噬了宏偉氣派的莊園,將嘉納特、老公爵、女巫、白玫瑰、常青樹席卷為灰燼。
他站在烈火中,冷漠地看著莊園的燈光時明時滅,仆人們的尖叫刺破了漆夜。他們是熱鍋上的螞蟻,拚了命想要跑出來。他卻輕輕地擺擺手,把這些人永久地困在了這座燃燒的墳墓裡。
在那之後,赫帝斯回到無晝城,開始宵衣旰食地處理公務。他並沒有為嘉納特禁欲,無數年輕漂亮的女孩都曾坐在他的腿上,跟他親密地接吻。
幾年過去,他似乎已徹底忘記嘉納特的存在。然而,夜深人靜時,他總是一個人靜靜地注視著那顆碩大的石榴石,神色非常寂寞。
我在他的身邊待了那麼久,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表情。
有他的地方,從來都是觥籌交錯、燈火輝煌。
他不該這樣寂寞。
對了……我自出生起,就是紅眼,而我的父母卻是金發藍眼。以前我以為這是被詛咒的原因,現在想想,似乎是因為嘉納特那句話——
你的眼睛真美,真想天天看見你的眼睛。
於是,他給了我一雙……和自己相似的眼睛。
我想得沒錯。這一世,我剛出生,赫帝斯就找到了我。他本想立刻將我帶走,但看見我躺在生母的懷裡,依戀地吮吸著她的手指。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那麼做。他用魔法將我變成黑發紅眼,既實現了前世對我承諾,也方便未來有理由把我帶走。
臨走前,他在門前放了一袋金幣,希望我的父母能好好地照顧我。誰知,我的父親是個賭鬼和酒鬼,發現金幣後,他在賭場逍遙快活了兩天,然後被老板發現身懷重金,威逼利誘地搶走了他的金子。回到家後,我生父看見我異常的發色和瞳色,立即將被搶劫的不快怪在了我和母親的頭上,開始對母親拳打腳踢。
赫帝斯看不下去了。他本想等我成年後,再把我帶走。但計劃跟不上變化,他隻好提前帶走了我,想等我長大後,再告訴我前世的一切。畢竟過往太過沉重,他不想毀掉我本該無憂無慮的童年。
然而,令他措手不及的是,我把他當成了真正的父親,眼裡隻有孺慕,沒有一絲愛戀。
他不止一次想過,要不就把我當成女兒養算了。可是,午夜夢回,想起前世的愛意與歡愉,總是心有不甘。
在這樣極端矛盾的感情下,他既想遠離我,又想親近我,把我派去執行難度最高的任務,卻會悄悄跟在我的身後,看著我手起刀落。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厭惡他的掌控,開始想要逃離他。但每一次逃跑,都會被他親自抓回來。
最後一次逃跑,他望著我的眼神,甚至帶上了淡淡的恨意……當時,我並不懂他為什麼要恨我,現在卻忽然明白了過來……
醒來後,已是黎明時分,天光將亮未亮。我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輕手輕腳地走下床,來到庭院裡,看著日頭東升,將青灰色的大地逐漸染上璀璨的黃金。
……我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赫帝斯究竟是死是活?
夢裡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他對我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如果夢境是真實的,他為什麼要對我撒謊?因為看見前世的愛人,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心有不甘麼?所以,在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刻,寧願讓我對他產生惡感,也要扳回一城,帶著勝利去死?
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