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個聲音, 心跳開始紊亂。
我回過頭。
埃裡克站在劇廳的入口, 身姿高大挺拔, 穿著修身的黑色軍裝, 深藍色的鬥篷垂至腳踝,領邊、袖口和腰帶均鑲著黃金邊。他五官冷峻而美麗, 氣質出眾,看向我的一刹那,眼中卻流露出足以浸軟骨頭的溫柔:“莉莉,我來了。”
見麵後,才發現是如此想念他。光是看著他的輪廓,就開始懷念他手掌的溫度。我動了動嘴唇, 正要回應他, 奧古斯卻站了起來,把我拽到他的後麵:“你來晚了,她早已和我步入婚禮的殿堂。”
埃裡克淡淡地說:“自欺欺人有意思麼,陛下。”
奧古斯眼睛布滿血絲, 急促地笑了一聲:“自欺欺人?這身婚紗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轉頭看向他的麵龐,平靜地說:“奧古斯,你隻能強迫我穿上婚紗, 卻不能強迫我成為你的妻子。”
奧古斯倒退兩步, 後背抵在舞台上的三角鋼琴上, 單手捂住臉,眼眶已經通紅,喉結和胸膛不停起伏著, 像負傷的獸般低吼:“……所以,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得到你,是嗎……”
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見他的情景:那時,他也是這麼頹喪地跪在藍血販子的腳邊。當時,血族還沒有新舊之分,新血族一律以“奴隸”、“那玩意兒”、“藍血的東西”稱呼。有的貴族有虐待奴隸的喜好,所以藍血奴隸的自愈速度,也成為藍血販子評定奴隸的條件之一。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就正在被藍血販子鞭笞,一個貴族買家站在一邊,高高在上地審視著他傷口的愈合程度。布滿倒刺的鐵節鞭甩在他的身上,藍色血液大顆大顆地湧出,浸透了他簡陋的衣衫,他卻一聲不吭,紅著眼,拚命咬著牙,任由汗水和血液流淌一地。
現在,他的神情和當年的模樣重合了。
我再度歎了一口氣。
奧古斯有些敏感地抬起頭,眉頭微蹙:“你在同情我麼……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搖頭:“我從來沒有同情過你。”
他怔忡了片刻,低低地笑了一聲:“原來如此,我連被同情的資格都沒有。”
“不。”我繼續搖頭,“是因為你沒什麼好同情的。”說到這裡,我走過去,伸出雙手,露出手腕上的銀色鐐銬,“解開它,我告訴你原因。”
他破罐破摔般,念出咒語,鐐銬應聲化為烏有。
我活動了一下十根手指,摘下頭紗,扔到一邊,然後對上奧古斯通紅而悲切的雙眼:“還記得你是怎麼坐到王位的麼。也許你已經不記得,我卻記得清清楚楚。你偷了赫帝斯的印章,以公爵之名,收繳了二十多名藍血販子手中的奴隸。然後,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感化、訓練他們,帶他們占領了一座小鎮,得到了第一個據點。再之後,你利用法術在無晝城廣場的上空演講,當著所有舊血族的麵,告訴他們,你們並不是‘藍血的東西’,也不是‘奴隸’,更不是‘畜生’,是新生的血族,是平等而鮮活的性命。你知道那時的我有多麼驕傲嗎?因為你將我的話記在了心裡,親自爭取到了想要的權利。”
他垂下頭,握緊了一隻拳頭,沒有說話。
“再後來,你如願以償,將新血族的崛起,寫進了每一位血族的記憶,成為無晝城自建立以來,唯一一個流著藍色血液的王。”我走到他的麵前,抬起他的下巴,望入他濕潤的藍眼,“告訴我,這樣的你,哪裡值得同情?”
他看我一眼,又快速看了埃裡克一眼,將頭側向一邊:“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已經成為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我氣笑了:“徹頭徹尾的失敗者?馬歇爾,你派人將我殺死的時候,我都不覺得自己是失敗者。現在你死了嗎?”
埃裡克走到我的身邊,攬住我的肩,居高臨下地看著奧古斯:“多說無益。既然他沒有麵對失敗的勇氣,你繼續說下去,他隻會更加自怨自艾而已。”
這句話讓奧古斯的眼眸瞬間血紅:“你不過是個竊取神格的雜種,有什麼資格如此高高在上地評價我——!!”
話音落下,他直起背脊,右手閃電般變幻出一柄冰藍色的魔杖,鑲嵌著魔法寶石的杖頭直指埃裡克。刹那間,成百上千支透明冰箭朝我們襲來。
埃裡克微眯著眼睛,伸手一拋,冰箭尾端立刻燃起幽藍色的火焰,隻聽“呲呲”兩聲,冰箭頓時化為無數條白煙墜下。
奧古斯不甘地握緊雙拳,接連念出十多個攻擊咒語,然而都被埃裡克化解於無形。最後,奧古斯魔力耗儘,膝蓋一軟,跪倒在舞台上。
儘管這一切都發生在眨眼間,但還是給這座劇院帶去了不可磨滅的傷害。彩繪玻璃窗全部粉碎,暴雨般傾盆砸落,壁毯被燒焦,天頂畫大塊大塊剝落,大理石地板被魔法光團腐蝕出上百個小坑,高高的穹頂下,水晶吊燈搖搖欲墜。
我想到一句話:敗局已定。
其實,能從奴隸站到如今的位置,他已經相當了不起。可惜,他的欲念太多,想法太雜,總是想去證明自己已經擁有的東西。如果他不那麼執著於得到我,抹去自己曾經身為奴隸的屈辱……或許能成為一個名留青史的理智君王吧。
奧古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緩緩緊握成拳:“……失去無晝城的力量,我竟然變得這麼弱。”
我閉上眼,吐出一口氣。
算了,埃裡克說得沒錯,他沒有麵對失敗的勇氣,隻會自怨自艾而已。
我握住埃裡克的手,輕聲說道:“我們走吧。”
埃裡克看了一眼我身上的裙子,眯著眼說:“等下。”
說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點了兩下,一縷清風向我拂來。隻見層層疊疊的白紗大擺裙,像被寒風吹散的羽毛大雪般,在空氣中融化、消失,變回了原本的黑色睡袍。做完這一切,他脫下深灰色的長鬥篷,披在我的肩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