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1 / 2)

我在羅馬城郊住了幾天, 察覺到有人跟在身後, 立即換了一座城市。

就這樣, 輾轉了大半個歐洲, 更換了十多個姓名。最後,我在那不勒斯定居下來。

銀色海灘月牙般環抱藍色海洋, 天際線白雲如同漂浮在海麵的冰川。住在海港,時不時能聽見蒸汽船的轟鳴,和潮汐撞擊礁石的聲響。我時常穿著白襯衫,戴著墨晶眼鏡,去海邊漫步,任由海風鼓滿袖子。小鎮生活簡單而悠閒, 不像巴黎、羅馬般人山人海, 車馬輻輳成行。在這裡,除了龐貝古城的遺跡,幾乎看不見雄偉壯觀的建築,也看不見香車、鮮花和珠寶, 隻有活蹦亂跳的海魚,與膚色黝黑的漁夫。

不過現在,我很少再去海邊。因為一到海邊, 看見漁夫手裡簡陋的漁網, 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人。他是那樣聰明, 連最簡單、最廉價、最不起眼的漁網,都能改造成最結實和最牢固的捕魚工具。

不願回憶起他,卻總能因為各種事物, 想起關於他的回憶……這種感覺真痛苦。

為了不坐吃山空,我找了份工作,在子爵府上做家庭教師。他們住在那不勒斯海灣一個較為富有的小鎮,白色獨棟彆墅,種滿薔薇、雛菊和鬱金香,後院還有一個天然溫泉池。

兩個月下來,我了解到子爵名叫勞爾·夏尼,是法國最負盛名的古老家族的後代,先祖曾是海軍上將。夏尼子爵自己也非常熱愛航海,還未成年,就登上了“布爾達號”環球旅行。後來,受他的兄長邀請,在巴黎歌劇院結識了一位舞女,也就是現在的子爵夫人。兩人一見如故,不顧夏尼伯爵反對,毅然決然地逃離了巴黎,登上前往意大利的輪船,來到那不勒斯海灣,在神甫溫和的注視下,結為夫妻,並生下一兒一女。

轉眼間,十多年過去。老伯爵曾數次漂洋過海,找到他們,希望子爵能回到巴黎,繼承先祖的巨額財產。但夏尼子爵被大海和愛情迷了眼,寧願在小鎮清貧一生,也不願回巴黎紙醉金迷。

知道這些後,我就特彆好奇,夏尼子爵夫人是一個怎樣的女人,竟然比繁華都市還要有吸引力。然而,夏尼子爵夫人本人,卻是一位溫婉和氣的女性,沒有嫵媚豔麗的容色,也沒有凹凸有致的胴體。她身材清瘦,皮膚白皙,發色是聖潔天使的顏色,眼睛是蔚藍的晴空,聲音纖細而清透,猶如將玫瑰染紅的夜鶯。

她的學識並不廣博,對音樂卻頗有見解。熟悉後才知道,她的父親是著名的小提琴家。她曾經特彆喜歡唱歌,父親去世後,歌喉卻莫名變得嘶啞難聽。一日,她在屋內悼念父親時,黑暗裡,忽然傳來一個神秘動聽的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她當時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回答:“……克、克莉絲汀。”

“克莉絲……”神秘的聲音似乎這麼低喃了一句。

巴黎、音樂、克莉絲、歌劇院……不用她多說,我也猜到了她當時碰見的是誰。我一下攥緊了樂譜,心裡明白不能再追問下去,卻鬼使神差地出聲道:“然後呢。”

“在那之後,每次我去祭拜父親時,都能聽見他的聲音。”夏尼子爵夫人輕聲說道,“他像是隱藏在陰影裡的神明,幾乎是無所不知,隨口幾句指點,就能讓我受益匪淺。不過,他好像得了重病,並不是一直都是清醒的……經常在黑暗中胡亂囈語,喊著‘克莉絲’……我想,那應該是他心上人的名字吧。他會教導我,大概也是因為我和他心上人的名字相似。”

心臟像被什麼擊中般,莫名的、滾燙的、熟悉的感情快要滿溢出來。理智一直在說:停,停下,不要再問了。我卻無法忽視內心真正的想法,繼續問道:“後來呢?”

“不知道。”她搖了搖頭,“我頂替劇院名伶演出瑪格麗特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聽說你在加尼葉歌劇院待過一段時間,那應該認識吉裡夫人吧。吉裡夫人曾警告過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他的存在……我猜,他大概是一位聲名遠揚的音樂家吧,不得已在劇院裡休養。說起來,這些年我一直想跟他道謝,若不是他的指點,我不可能拿到瑪格麗特的角色,也不可能和勞爾相見。”

聽完這番話,我久久無法平定情緒。毫無疑問,指點夏尼子爵夫人的是埃裡克。除了他,沒有人能“像是隱藏在陰影裡的神明”,也沒有人能“無所不知”,更沒有人會一直呼喚我的名字……那時,他應該不是得了重病,而是得到了克蘇魯的精神力,思緒陷入瘋狂和混亂,不得已才藏身在歌劇院。也怪不得後來吉裡夫人會說,她曾幫過G的忙。

這麼想想,我不禁有些心軟。他為什麼要喊我的名字,為什麼要指點和我名字相似的舞女……難道在那時,他就對我有了無法釋懷的執念嗎?

夏尼子爵夫人見我臉色不太好看,站起來,倒了一杯熱茶,遞到我的手裡,柔聲說道:“抱歉,光顧著傾訴我的過去了,沒注意到你的身體。莉莉婭小姐,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可以先回去,明天再過來。”

“……沒有,我沒有不舒服。”我喝了口熱茶,遲疑片刻,還是低聲問道,“夫人,我能冒昧問你一個問題嗎?你和子爵先生結婚這麼多年,感情一直這麼和睦,是有什麼訣竅嗎?”

她笑了:“誰告訴我和勞爾的感情和睦?”

我愕然問道:“難道不和睦嗎?怎麼會?你和子爵先生都是非常溫和的人,感情應該特彆美滿才對。”

“勞爾的性格確實溫柔,但並不代表他沒有脾氣。”她想了想,吩咐女仆去把家貓抱過來。那是一隻黑白色虎斑小貓,圓頭圓腦,麵貌神氣十足,性格卻相當溫順,抱起來不吵也不鬨。她將小貓放進我的懷裡,讓我抱一個小時。我一臉迷茫地接過小貓,不知道她在賣什麼關子。

就這樣,半個小時過去,小貓突然躺倒在我的腿上,開始捉玩自己的尾巴。剛開始,我並沒有在意,以為貓咪的天性如此。直到它開始啃咬我的手指,然後雙腿一蹬,跑了個無影無蹤。

夏尼子爵夫人淺笑道:“看見了吧,哪怕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動物,也有暴露本性的時刻。它待人溫順,並不代表它永遠待人溫順。起初,我和勞爾確實感情和睦,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暴露的缺點越來越多,我們的矛盾也變得越來越多……就像這隻小貓一樣。我能做的隻有接受。”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接受?”

“因為人性非常複雜,人的想法每時每刻都在改變,溫和的人不可能一輩子都是溫和的,暴躁的人也不可能一輩子都是暴躁的。愛一個人,不能隻愛他美好的一麵,也要接受他陰暗的一麵。”

“要是……他不願意暴露自己的陰暗麵,至始至終都用美好的一麵對待你,你會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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