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1 / 2)

回想起前世, 似乎沒給我的生活帶去任何變化, 但隻有我自己知道, 有什麼悄然發生了改變。

現在, 每一晚,我都會因為夢見被囚禁而猝然驚醒。夢裡, 我變成了被禁錮在閣樓的嘉納特,手腳戴著令人屈辱的鐐銬。自由於我而言,就像窗外隱約的雪山般遙不可及。

幾日過去,我終於禁不住噩夢的折磨,對赫帝斯產生了強烈的殺意,決定一刀結果這個老變態, 徹底鏟除前世的心結。然而, 不管我怎麼搜尋他的氣息,都找不到他的蹤跡。會出現這種現象,隻有兩種可能,一是他死了, 死人當然不會有氣息,二是他還活著,並且恢複了全部實力, 隱藏了自己的氣息。

第二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 他是……死了嗎?

毫無疑問, 赫帝斯不是一個好人,在我兩輩子的記憶裡,他從未做過一件值得稱頌的好事。他是徹頭徹尾的惡徒和野心家, 是在烈火中被燒掉人類部分的阿喀琉斯,用同情、憐憫和良善換取了炙手可熱的權柄。

他無情到令人發指的程度,就連彌留之際,內心都隻剩下勝利的念頭。這樣一個壞到極致的人,真的會如此輕易地……死去嗎?

我不知道。

半個月後,我放棄尋找赫帝斯的蹤跡,告彆夏尼子爵一家,換了一座城市定居。這次,我沒再做貴族的家庭教師,用攢下的存款,在意大利中部的鄉鎮,買下一個麵積不大的小農場,每天喂雞、放羊、除草、澆花、種田,過得還算愜意自在。除了有時候,還是會從噩夢中驚醒。

我仍會想起埃裡克。可能因為太久沒見到他,又可能因為最近發生了太多事,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次回想起他的麵容,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似乎上一次和他在世界各國旅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其實,每次從噩夢中驚醒,我都會問自己,埃裡克和赫帝斯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真的沒辦法接受他的控製欲嗎?我無法保證赫帝斯不會傷害我,卻能保證埃裡克不會傷害我……但隻要一想到,在他的麵前我如同透明人。他能看見我的真實想法,而我從他的口中聽不見一句實話,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監視,就始終無法跨過心理那關。

這日,我喂完走地雞,拿著簸箕,沿著鄉間小路回家,卻看見一個人站在我家門口。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誰。他是鎮上唯一有爵士頭銜的人,也是鎮上唯一年收入達到有錢人標準的紳士,在自家莊園舉辦過幾次舞會,可謂門庭若市,不少太太都盼望著他能娶自己的女兒。我參加過兩次他舉行的舞會,因為他親自把請柬送了過來,盛情難卻,隻好過去。

我一手摟著簸箕,另一手摘下頭巾,擦了擦頰邊的汗水:“懷特先生?”

“莉莉婭小姐。”他單手抬了抬軟氈帽的帽簷,不經意般露出大拇指上的黃金戒指,“又見麵了。”

“您有什麼事嗎?”

“我是來送請柬的。”他將一個金色信封遞給我,“順便想知道莉莉婭小姐的行程。過兩天會有個馬戲團在附近巡演,聽說他們馴養的野獸極其罕見,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莉莉婭小姐。”

我有些茫然:“嗯?為什麼會想到我?”

他笑笑:“可能因為莉莉婭小姐身上有一種野性美吧。每個見到你的男人,都忍不住想要靠近你、征服你,包括我也是如此。”

我嘴角抽了抽,想起了被奧古斯和赫帝斯糾纏的恐懼,忙不迭說道:“謝謝你的邀請,但我對馬戲不感興趣,而且我的羊要生產了,我得去給她接生。”

懷特先生皺皺眉:“這種事交給仆人就行了。莉莉婭小姐的雙手如此纖嫩,不該操勞這種事務。”

我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懷特先生和我不熟,不知道我對家畜的熱愛。在我們家,家畜是可以上桌吃飯的。我曾經請過一個仆人,因為受不了我家到處都是牧草和羊糞,當天就請辭離開了。所以,我家沒有仆人。如果懷特先生能給我介紹一個接受羊糞的仆人的話,我願意陪你觀看馬戲。”

聽見這番話,懷特先生的臉色立刻變了:“好……我回去問問我的朋友。”

“真的嗎?太感激您了!懷特先生,您真是一位熱心的紳士!”

“……不、不客氣。”說完,他幾乎是倉惶地翻身上馬,匆匆逃走了。

見他走遠,我收斂了感激的笑容,打開護欄,走進院子裡。家裡沒有牧草,也沒有山羊,隻有一隻整日呼呼大睡的長毛白貓。我懷疑它已經忘記了我的模樣,隻記得食碗和水碗的位置。

走進廚房,我打開一塊地板,從冰窖裡取出一個冒著寒氣的瓷壺,倒了一杯用魔法儲存的新鮮羊血,然後走到二樓的露台,對著夕陽緩緩啜飲。因為長期飲用動物血,我的視力、聽力和反應速度都嚴重下降。一頭黑色翼龍從遠處漂移過來,我還以為那是烏雲,連忙放下羊血,縱身跳到院子裡,拿起衣籃子收晾曬的衣服。等我把衣服都收進籃子裡後,才發現那是埃裡克的坐騎。

沒想到和他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麵。

我穿著鄉下最常見的白棉布裙子,因為才從農場回來,腰上係著灰色的圍裙,上麵還沾著點點汙泥。他卻穿著剪裁精細的黑色大衣,裡麵是深藍色的綢緞襯衫,領結鑲嵌著明亮的紅寶石,腿長而筆直,長靴由名貴的珍稀獸皮製成。

我仰頭望向他,落日是玫瑰色的烈焰,在他黑色的發梢上燃燒、跳躍。他的眼眸幽深,靜靜地凝視著我。

儘管知道他不會在乎這些,有那麼一瞬間,我還是感到了難以言喻的自慚形穢。

我把衣籃子放在地上,扯下頭巾,儘量自然地說道:“好久不見。”

他沉默了片刻,輕巧地跳下黑翼龍,朝我走來:“散完心了麼,莉莉。”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動聽,還是那麼低沉。過去幾百個日夜裡,我都是枕在他的手臂上,聽著他這個冷漠卻溫柔的聲音入睡。每次他說話時,喉結和胸腔都會輕微震動,散發著令人難以抗拒的性感和魅力。他比我高,肩膀也比我寬闊,我特彆喜歡他從後麵抱住我,這樣不僅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還能感受到被他珍視的安全感。

但是,這一刻,被他高大的身影籠罩時,我再也感不到那種被珍視的感覺,隻有即將步入牢籠的惶恐。

我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強笑道:“……沒有,還有些事沒想明白,能再給我一些時間嗎?”

“你想離開我了,對麼。”

是問句,卻是陳述的語氣。

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句話,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我搖搖頭,再度後退一步:“……不知道,再給我一些時間,可以嗎?”

他慢慢走到我的麵前,低聲問道:“你希望我怎麼做,可以告訴我嗎?”

聽見這句話,我忍不住有些生氣:“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或許是想聽見他回答,“我是真的不知道,因為我已經解除了禁術”,然而,他安靜了兩秒鐘,卻說:“我隻知道你在想什麼,卻不知道你希望我怎麼做。”

有那麼一瞬間,一顆心跌入穀底。我幾乎是強行露出一個笑:“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因為我是真的不知道該讓你做什麼……埃裡克,有時候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在你的眼裡究竟算什麼,一本隨時可以翻閱的書嗎?當書上顯示不出文字時,你就不知道怎麼對付我了,對嗎?”

他卻答非所問:“我隻是希望做一個合格的情人,讓你開心。”

“夠了,埃裡克。”我搖搖頭,“我不要合格的情人,我隻想要一個活生生、貨真價實的情人!很久以前我就說過,我不在乎你是一個怎樣的人,我隻在乎你的態度是否真誠。現在我連你的話真假都不能確定,還怎麼和你在一起?”說到這裡,我有些疲倦,“我是真的愛你,也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但若是你隻願意讓我看見虛假的你,而不願意讓我觸碰你的靈魂……我們可能永遠都沒辦法在一起,成為真正的靈魂伴侶。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先回屋了。”

說完,我撿起衣籃子,頭也不回地走向房屋。埃裡克一直沉默著,幾十秒鐘過去,他的聲音才從我的背後傳來:“你不會喜歡真正的我。”

“我連真正的你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我背對著他,壓低了憤怒的聲音,“你利用禁術窺探我的想法,想儘辦法地討好我,的確塑造出了一個完美情人的形象。但你有沒有想過,長此以往,我可能愛上的不是你,而是那個虛假的形象。這樣的結果,你甘心嗎?反正我是不甘心。”

話音落下,我走進屋子裡,反手關上房門。過了一會兒,外麵傳來黑翼龍的低鳴聲和骨翼揮動的聲響。

他離開了。

埃裡克的到來,打亂了我原本的生活節奏。一連好幾天,我都夢見了他,睡眠質量變得極差。一周過去,我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找到一個在人類世界覓食的新血族,威逼利誘地讓他回無晝城買了幾份報紙。

就像我猜想的那樣,埃裡克加冕為無晝城的新王,不過,他沒有像一般新王一樣,立即整頓無晝城,發布集中王權的法令,而是第一時間組織了內閣,將王權分散了出去。這麼做的好處是,對王位虎視眈眈的老貴族不再隻針對他一人;壞處則是帝王失去了獨斷專.製的話語權。

然後,他將獵魔人協會遷移到無晝城,允許新舊血族成為獵魔人,晉升規則實行功勳製,誰功勳高,誰的地位就高。這樣一來,並非貴族出身的血族,也能得到晉升的機會,不再受老貴族的壓迫。這個法令讓他收獲了大量的擁躉。神奇的是,老牌貴族也很讚成這個法令。想想也是,貴族同樣可以利用功勳晉升,並且,因為他們家底深厚,法器、符文多如牛毛,晉升起來比普通血族更加輕鬆。這是一個三贏的法令,他們當然不會抵製。

憑著這三條法令,他竟然一躍成為曆史上反對聲最少、改革最成功、擁躉最多的新王。

果然,天才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是天才。

我放下報紙,有些驕傲,也有些悵然地歎息了一聲。

除了埃裡克的到來,這個月還發生了一件事,讓我尤為震驚——懷特先生竟然真的找到了一個願意生活在牧草和羊糞堆中的仆人。

得知這件事時,我簡直哭笑不得:“……辛苦你了。”

“不辛苦。”他搖了搖頭,“莉莉婭小姐跟其他女孩不一樣,值得男人多費一些心思。就是不知道我這份心意,能否邀請到莉莉婭小姐一起觀賞馬戲。”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不想反悔,卻實在不想赴約,思考片刻,找了個借口:“你說個時間吧。就是那天我不一定有空。”

“不知今晚,莉莉婭小姐是否有空?”他微微一笑,“莉莉婭小姐剛從牧場回來,不會還有約吧?”

這人是有備而來。我隻能扶著額,苦笑著點頭:“……沒有。你等我一下,我去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