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6(1 / 2)

夢的主角並沒有改變, 還是赫帝斯和嘉納特。後半段的走向, 卻和我之前看見的截然不同。

嘉納特三十歲的時候, 赫帝斯沒有出軌, 相反,他變成了無晝城內遠近聞名的、愛妻如命的男人。

嘉納特不喜歡無晝城漆暗的夜空, 他就帶她定居在人類世界,輾轉數個國度,尋找她偏愛的城市。英法德三國的資產,也是從那時積累起來的。

他縱容嘉納特到了誇張的地步。嘉納特喜歡與她同名的石榴石,他就懸賞重金,買到了純度最高的石榴石, 請當時技藝最高明的工匠, 給她打造了一張華麗的大床。

看見她驚喜萬分地撲到床上,撫摸著紅寶石般透亮的床頭,他站在旁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眼神宛如一個世界隻剩下愛情的大男孩。與我認識的赫帝斯,完全是兩個人。

轉折的到來,是嘉納特發現自己臉上有了第一根皺紋, 而赫帝斯還是當年的模樣。她不想成為血族, 卻無法對消逝的青春美麗釋懷。她一天變得比一天敏感, 直到有一天,看見赫帝斯和一個年輕女孩站在一起。

儘管赫帝斯並沒有多看那個女孩一眼,她卻還是產生了強烈的嫉妒, 甚至覺得他和那個女孩已經有了一腿,隻是礙於她還在身邊,不敢明目張膽地亂搞。

她為這種想法感到困擾,於是留下一張紙條,去他國散心了,打算整理完心情,再回來找他。在路上,她偶遇了多年未見的父親,老公爵。看見老公爵已是滿頭霜白,前所未有的洶湧愧疚淹沒了她。她抱著老公爵哭了很久,跟著他回到了以前的莊園。

誰知,老公爵晚年變得極其迷信,不僅出錢建造了供奉巫靈的祭台,還將黑發紫膚的女巫請了回來。等嘉納特感到不妙時,已經晚了。女巫悄悄將她杯中的水,變成了濃度極高的巫銀水。她喝下後,頓時冷汗直流,腹痛如絞。這時,女巫不緊不慢地對老公爵說道:“令千金體內全是吸血鬼的邪氣,需要聖火才能驅除乾淨。”

不管嘉納特如何哀求,最終,她被老公爵囚禁在莊園的閣樓裡。

三日後,女巫聲稱一切已準備就緒。老公爵立刻命令守衛,把嘉納特從閣樓裡拖拽出來,送往花園臨時搭建的火刑架。

沒有任何奇跡發生。嘉納特被綁在十字架上,親身體會了耶穌的苦難。她掙紮著,慘叫著,看見自己的腳趾被火舌吞沒,看見自己的長裙在熊熊烈火中化為灰燼。尖銳的灼痛爬滿了她每一寸肌膚。她想要弓起身,蜷縮起來,卻因為火刑架的存在,而不得不張開雙臂,直麵炙燙的火焰。

老公爵站在她的麵前,憐憫地說道:“聖火燒完了就好了。”

望著老公爵虛偽的臉孔,她忽然很後悔——為什麼沒有答應赫帝斯將她轉化為血族的請求?

赫帝斯抵達公爵莊園時,她已經被聖火燒得奄奄一息。

他沒有理會其他人的警告,徑直走進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把她抱了出來,然後輕輕一揮手,收割了在場所有人的性命。

但是,這麼多人死去,也換不回嘉納特的生命。即便馬上將她轉化為血族,也無法消除她身上聖火的燒傷。到時候,她一定會生不如死。

他看著她,第一次感到了無力和無措:“對不起,我來晚了。”

她烏黑的發絲被燒得焦黑,雪白的臉孔已看不出曾經的美麗,上麵全是猙獰而猩紅的傷痕。被燒成這樣,連活著都是一種折磨。她靠著他的胸膛,輕輕地說:“……我不想活了……赫帝斯。”

他輕點了點頭:“……好。”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下輩子……如果有,你可不可以找到我……把我變成血族……我不想再像這樣窩囊地活著了……”

“好。”

“……謝謝你。”她在他的懷裡,閉上了雙眼,“你的眼睛真美……真想天天看見你的眼睛。”

嘉納特死了,夢境卻沒有結束。

赫帝斯靜靜地看了她很久很久。他橫抱著她,走向花園裡唯一一片白玫瑰花田,將她放在了花叢裡,然後,他瞬移到莊園裡,翻出一條白色長裙,回到花園,仔細而小心地穿在她的身上。

我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能看見他如視珍寶的舉動。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如此溫柔的老變態,他對待任何女人都不曾這般細心。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在夜色下念出咒語。瘋狂的火焰吞噬了宏偉氣派的莊園,將嘉納特、老公爵、女巫、白玫瑰、常青樹席卷為灰燼。

他站在烈火中,冷漠地看著莊園的燈光時明時滅,仆人們的尖叫刺破了漆夜。他們是熱鍋上的螞蟻,拚了命想要跑出來。他卻輕輕地擺擺手,把這些人永久地困在了這座燃燒的墳墓裡。

在那之後,赫帝斯回到無晝城,開始宵衣旰食地處理公務。他並沒有為嘉納特禁欲,無數年輕漂亮的女孩都曾坐在他的腿上,跟他親密地接吻。

幾年過去,他似乎已徹底忘記嘉納特的存在。然而,夜深人靜時,他總是一個人靜靜地注視著那顆碩大的石榴石,神色非常寂寞。

我在他的身邊待了那麼久,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表情。

有他的地方,從來都是觥籌交錯、燈火輝煌。

他不該這樣寂寞。

對了……我自出生起,就是紅眼,而我的父母卻是金發藍眼。以前我以為這是被詛咒的原因,現在想想,似乎是因為嘉納特那句話——

你的眼睛真美,真想天天看見你的眼睛。

於是,他給了我一雙……和自己相似的眼睛。

我想得沒錯。這一世,我剛出生,赫帝斯就找到了我。他本想立刻將我帶走,但看見我躺在生母的懷裡,依戀地吮吸著她的手指。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那麼做。他用魔法將我變成黑發紅眼,既實現了前世對我承諾,也方便未來有理由把我帶走。

臨走前,他在門前放了一袋金幣,希望我的父母能好好地照顧我。誰知,我的父親是個賭鬼和酒鬼,發現金幣後,他在賭場逍遙快活了兩天,然後被老板發現身懷重金,威逼利誘地搶走了他的金子。回到家後,我生父看見我異常的發色和瞳色,立即將被搶劫的不快怪在了我和母親的頭上,開始對母親拳打腳踢。

赫帝斯看不下去了。他本想等我成年後,再把我帶走。但計劃跟不上變化,他隻好提前帶走了我,想等我長大後,再告訴我前世的一切。畢竟過往太過沉重,他不想毀掉我本該無憂無慮的童年。

然而,令他措手不及的是,我把他當成了真正的父親,眼裡隻有孺慕,沒有一絲愛戀。

他不止一次想過,要不就把我當成女兒養算了。可是,午夜夢回,想起前世的愛意與歡愉,總是心有不甘。

在這樣極端矛盾的感情下,他既想遠離我,又想親近我,把我派去執行難度最高的任務,卻會悄悄跟在我的身後,看著我手起刀落。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厭惡他的掌控,開始想要逃離他。但每一次逃跑,都會被他親自抓回來。

最後一次逃跑,他望著我的眼神,甚至帶上了淡淡的恨意……當時,我並不懂他為什麼要恨我,現在卻忽然明白了過來……

醒來後,已是黎明時分,天光將亮未亮。我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輕手輕腳地走下床,來到庭院裡,看著日頭東升,將青灰色的大地逐漸染上璀璨的黃金。

……我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赫帝斯究竟是死是活?

夢裡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他對我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如果夢境是真實的,他為什麼要對我撒謊?因為看見前世的愛人,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心有不甘麼?所以,在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刻,寧願讓我對他產生惡感,也要扳回一城,帶著勝利去死?

我不明白。

不管怎麼樣,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我和嘉納特不會是一個人。

就算老變態曾真心愛過我,也愛錯了人。

這時,一件長長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肩上。埃裡克走過來,在我的旁邊坐下,輕輕攬住我:“怎麼醒了?”

我閉上眼睛,靠在他的肩頭,低聲回答:“做了一個噩夢。”

我已經有了新的人生,新的愛人,新的生活,前世的真相到底如何,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赫帝斯是死是活,也與我無關了。

1871年8月4日,一個普通而平靜的午後,奧古斯被扭送至南極洲的羅斯島。踏進魔法傳送陣的前一秒,他突然暴起,用冰魔法傷害了數十名精英護衛。然而,他並沒有逃跑,隻是提出了一個要求——他想見我最後一麵。

得知這個消息時,我正在監督剛出生的小羊羔走路。低頭想了想,答應了這個要求。護衛問我要不要換身衣服。我看了看身上的碎花圍裙,笑著說:“那個人不值得我換衣服。”

跟隨護衛來到無晝城,我走進宏闊的殿堂,一眼就看見了被團團圍住的奧古斯。護衛們警覺地注視著她,將巫銀槍尖對準他的胸膛。他雙手雙腳被鐐銬束縛在一起,卻絲毫不影響魔力的釋放。我卻看出他魔力的消耗已到了極限,再過一會兒,他就會癱軟在地上。

我穿過重重護衛,走到他的麵前:“找我什麼事。”

聽見我的聲音,他鬆了一口氣般,大汗淋漓地倒在了地上:“沒什麼事,隻是想見見你。”

“就這個?”

“就這個。”他撐起身,慢慢地站了起來,挺直背脊笑道,“一百五十年的刑期……我總要給自己留點念想。”

我轉過身:“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克莉絲。”

我停住腳步,沒有回頭:“怎麼了?”

奧古斯的聲音在我身後低低地回蕩:“我好像做了很多錯事……事到如今,悔過已經晚了……但我還是想說,對不起。”

我頭也不回地揮揮手,離開了殿堂。

1871年8月5日,奧古斯被送至南極洲羅斯島的冰牢,刑期正式開始計算。隨著往事的逐一落幕,生活似乎回歸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