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1 / 2)

陸聽溪立在墓前,點起香燭,燃了冥紙,又認認真真拜了四拜。

一旁的兄長瞧見她肅著小臉一板一眼做這些,忍俊不禁,卻又在望向墓碑之時,麵色訕訕,也跟著上香行禮。

陸聽溪起身。

她近來的經曆實在堪稱曲折離奇。

而這一切異常,還要從她祖父的失蹤說起。她祖父南下賑災,差事未完,一個月前,突然失蹤。朝堂上謠言四起,上頭已派人追查此事。陸家上下奔走,母親打算帶她離京去尋外祖求助。

啟程前,她做了個很長的夢,真實得仿佛身臨其境。

她夢見她隨母親離京不多時,祖父平安歸來。

是個極好的預示。但這夢還沒完。

滯留外祖家期間,她表兄江廓私下來說,祖父是在他的暗助下才得以平安歸來,隻此事不便傳揚,讓她們母女務必保密。

陸聽溪幾乎嚇醒。

她寧可相信是她燒香拜佛感動了上蒼,也不能相信江廓這麼大本事。不知江廓說了什麼,她母親信了他,江廓趁勢求娶她,母親有意應允。

接著,畫麵幾變,夢境突轉。

前頭才剛深情款款對她剖白心跡的江廓,轉過頭又與她說起了納妾之事——他打算在娶她過門後,納兩個官家庶女為良妾。

陸聽溪覺得他簡直臉大能遮天。陸家乃高官顯貴之家,江家門第不及陸家,他娶她本就勉強,如今婚事未定,竟就開始想著納妾之事了。

哪來的勇氣?

答案很快揭曉——江廓發現自己的母親隻是外祖家養女,而他認定他真正的外祖家是永定侯府,如今的永定侯是他的親舅舅,故有未行婚娶先言納妾的底氣,且一次提了兩個。

母親最是護短,聞訊惱極,無視江廓的吹噓,當場叫來一群悍勇家丁,拎破布似的把江廓丟了出去。

下一瞬,眼前畫麵化為虛空,龐雜意識強行灌入腦中:

——江廓實為冒領功勞,暗保陸家的另有其人。是這人授意戶部尚書孫大人出麵斡旋陸家之事,才得以穩住局麵,祖父也才得平安。

——而江廓一心要認下的外祖家實則跟他沒有丁點關係,他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下了這麼個套,這才得誌猖狂。

……

這些意識仿佛有人硬生生塞入她腦中。陸聽溪暗暗心驚,原來竟有這許多內情。

不過那位孫大人官高位顯,又是出了名的眼高於頂,多少人求他辦事,他連理都不理,這樣的人,竟會因著一個人的幾句話就儘心竭力援手陸家?陸家跟孫大人可無甚交情。這位不肯顯露身份的神秘人手段之強,何等驚心。

後頭她又模糊夢到母親再度打算帶她回京時,外祖府邸被圍,她們亦被困其中。

夢境的最後,貫通了現實與虛妄。她眼前出現一張箋紙,紙上三行字——

留在京師。

見謝思言。

丙戌年,庚寅月,甲辰日,赴河間府景州吳橋縣。

仿佛某種指引。最不可思議的是,那字跡竟是她自己的。

陸聽溪醒來後,夢裡的細節先後成真。去留不定時,她突發高燒,母親放心不下,本也隻是想順道帶她探望外祖,見她病得厲害,遂打消離京之念。

陸聽溪病愈後,腦中莫名冒出兩個強烈的念頭——

其一,她做的那個夢確實預示了未來,箋紙上的提示能幫她改變不樂見的走向並揭開夢中未解之惑。

三條提示分彆對應著她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依提示行事即可規避危機。譬如夢中預示,她與母親離京後,會因著接踵而來的事端,滯留外祖家一年有餘,與京師的聯絡幾度斷絕,歸京不得,隨之有了後頭接二連三的事端,那麼離京便是一個重大轉折,欲要改變,留京即可——正對應第一條提示。

以此類推,第二條——見謝思言,對應第二個重大轉折,隻是她如今尚猜不著這轉折是什麼。

實質上,她也必須照做。提示不可違背,否則會借由外因強行實現,譬如以發燒讓她留在京師。

謝思言……那可是她兒時的對頭。

若她執意不去見他……會如何呢?難道她會被一陣妖風吹到謝思言屋裡嗎?

陸聽溪瑟瑟發抖。

其二,那個暗中授意孫大人幫陸家的神秘人是個關鍵人物,她必須將之尋出。

無緣無故是不可能幫這麼大的忙的,這人背後謎題重重。祖父平安歸來並不意味事情全然了結,為外祖家避禍的關鍵也在這人身上。

縱拋開這些,她也真心想找出這人並竭儘所能感謝對方,畢竟夢裡就沒能謝著。

她記得夢的最後,是那張箋紙飄到了城外桃林內的陶然亭東北角,繼而沒入土中不見蹤跡。

她極是好奇,陶然亭是否當真埋著一張載有她字跡的箋紙?她和謝思言見麵八成會尷尬,亦且,莫說謝思言如今在外求學,就算他在京中,他這樣的人,尋常也不是好見的。

因而在實踐提示和找尋神秘人前,她想先去陶然亭看看有沒有箋紙。

她以為祖父祈福和為沈安祭掃為由出門,如今兩事均已畢,她得即刻出城趕赴陶然亭,事不宜遲。

她回身上了馬車。

墳裡葬著的人叫沈安,是她八年前救回的少年,後做了她兄長的伴讀。兩月前,沈安奮不顧身救了她,自己卻命喪當場,死得極慘。陸家將他厚葬,她既出城一趟,便再來墓前祭拜一番。

一旁的兄長臨上馬前,又回頭看了眼墓碑,連聲感歎沈安實在是個知恩的,那舍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救下聽溪的架勢,他至今仍記憶猶新。

路上,陸聽溪思及江廓,微微眯眼。

夢境賦予的意識博雜,她知道的內情比江廓知道的多,他若真敢來誆騙說自己是陸家恩人,她一定狠狠打他的臉。隻是不知這廝究竟是開罪了哪尊手段通天的神仙,竟被玩弄於鼓掌之間……

“謝思言今日回京,”一旁騎馬的兄長陸修業揶揄,“說來,你前幾日若隨母親離京,就能避他遠遠的,絕見不著,如今卻是不然,指不定在哪兒就碰見了……你要不要躲躲?”

陸聽溪一頓。

“我妹妹可是敢做謝思言對頭的人,單憑這一條,我能吹一輩子!”

陸修業笑嘻嘻:“謝思言是誰啊,那可是京師第一豪門魏國公府的世子,生就一副風神絕倫的皮囊,金尊玉貴,驚才風逸,當初年僅十三便在秋闈中一舉奪魁,驚得幾個主考以為他作弊,定要當場出題重考,被世子爺以強悍實力當場打臉。聽說世子爺當時一揮立就,幾個翰林出身的主考捧著世子做的詩文,麵麵相覷,見鬼一樣。”

“這位謝少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你看看這些年來,得罪過謝少爺的哪個不是脫層皮,有幾個還混得下去。都道老虎屁股摸不得,你倒好……”

陸聽溪把腦袋埋進柔軟細滑的引枕裡,小臉一垮:“我跟旁人都處得好好的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他太霸道,我那會兒年歲又太小,初生牛犢不怕虎……哥哥兒時不也是隻皮猴。”

謝思言將來會權傾天下、俯視萬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其勢滔天,無人可匹。這也是那個夢告訴她的。但願他貴人多忘事,屆時已忘了她這隻幼時曾摸過老虎屁股的小牛犢。

“我是皮啊,但我也不似你那般,你那次……”

“不許說!那次是意外……”陸聽溪滿麵漲紅,那事她想起一次窘迫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