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1 / 2)

歸家後,陸聽溪見母親葉氏麵色難看,以為是因她回得晚了要訓她,正琢磨著怎麼躲過去,就聽葉氏道:“淘淘這陣子還是少出門的好,以免碰上什麼浮浪之人。”

淘淘是陸聽溪的乳名,葉氏看她幼時總淘氣搗蛋,遂擬了這個乳名。陸聽溪的父親聽後大讚,說淘淘者,水流貌也,和樂貌也,寓意極好,於是就這麼定了下來。

陸聽溪即刻懂了母親的意思。

祖父失蹤後,陸續有幾戶勳貴家的孟浪子弟著人來傳話說,若陸家肯以她的親事為交換,他們便可請家裡幫忙疏通打點,陸家將人全轟了出去。今日怕是又來了一撥。

不過這幫人約莫過不久就該消停了。她聽聞遣媒來陸家無理取鬨的子弟無一例外遭了秧,不是被自家老子打個半死,就是出門摔斷腿,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兒還勸我不必憂心,說你祖父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願借他吉言。”葉氏歎道。

她將女兒拉進懷裡,撫著她的背脊:“雖說你再過兩年才十五,但娘也幫你留意著。等你祖父這事過去,娘便幫你仔細挑挑,必定給你選個頂好的夫婿。”

葉氏低頭一看,見女兒麵上全無羞赧之色,顯是又神遊天外去了,神色一僵。

她這女兒和彆家姑娘不一樣。彆家姑娘瞧見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帶怯,她家女兒偏偏無動於衷。她猶記得有一回,淘淘正坐在園子裡對景作畫,家裡來了貴客,內中有個樣貌風流的公子,是永定侯府世子,府上幾個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臉兒,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禮就該做甚做甚。後頭終於從椅子裡起來,卻是上前說人家擋了她的視線,請人家去彆處看景去。

她至今都記得永定侯世子當時那神情。

葉氏歎息,罷了,女兒年歲還小,興許過幾年就開竅了。

陸聽溪一回到物華院,就開始給甘鬆和檀香兩個丫頭交代差事。

“姑娘讓奴婢們盯著二太太?”甘鬆滿麵不解。

陸家統共三房,她們太太是長媳,底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雖則平日裡和太太偶有齟齬,但大麵兒上過得去,三個房頭也算是相安無事,近來沒聽說二房和大房這邊有甚衝突。

“你們盯著便是,旁的不需知曉。”

檀香與甘鬆一道應諾。檀香便是今日跟隨陸聽溪入桃林的丫鬟。她站得遠,不知究竟,但這不是她該操心的事。

她隻是有些為自家姑娘著急。京城上下怕是沒有不想嫁給謝世子的千金閨秀,陸家和謝家有一層拐了百八十道彎的親戚關係,關係不硬,但能和謝家有這層牽扯已是羨煞旁人了,她家姑娘又生得玉人一樣,還和謝世子有些交情——在她看來,互為對頭也算交情。何況謝世子隻是嘴上不饒人,實則並未為難過姑娘。

若她家姑娘多留個心眼,未必就入不了謝世子的眼。要是嫁入謝家,她家姑娘往後在這京城裡就能橫著走了。

亦且,謝家乃朱輪華轂的百年豪門,家中金山銀山幾輩子都花不完,姑娘若做了謝家少奶奶,且是富極貴極,京中那些千金小姐怕都要眼紅得滴血。

陸聽溪卻在為祖父暗禱。

祖父自該逢凶化吉,否則好人沒有好報,豈非沒了天理。

祖父雖居高位,但自來耿介,仁澤廣被。有一年雪災,祖父往京師周邊諸縣賑濟,見百姓房屋坍塌,夜宿雪地,而朝廷的賑濟銀遲遲不下,當即將自己在附近添置的莊子並兩處宅邸讓出來,給災民安置,又自掏腰包多設了幾處粥廠,保障百姓得以果腹。

祖父對家中男孩要求嚴苛,貫來不苟言笑,對女孩卻頗親和慈愛,祖母常打趣說,在祖父那裡隻有女孩兒是親生的,男孩兒全是撿來的。

約莫因著她是最小的孫女,祖父對她頗多偏疼,在她麵前時常顯出小孩性情,還三不五時塞體己銀子給她。此番南下,祖父臨行前還私下裡問她想要什麼,他給她捎帶。

祖父還說要回來跟他們一起過端午,如今卻是歸期未有期。

分派了差事,她又開始思量揭露江廓的事。隻她累了一整日,實是乏了,沾著枕頭就睡著,也沒想出個章程來,於是翌日往學裡去的路上,繼續琢磨。

陸家給姑娘們預備的學堂在外院,她為了活動筋骨,習慣步行一段路,等到了垂花門再坐上軟轎。

她預備下抄手遊廊時,正遇上二嬸劉氏。

劉氏向來心高氣傲,又因親外甥是永定侯世子,覺著自己是妯娌裡獨一份,對於長嫂葉氏掌家私下頗多微詞,也給葉氏使過絆子,但上頭有陸老太太鎮著,後來倒也收斂著。加之永定侯那邊漸漸和她疏淡下來,劉氏隻能越發討好陸老太太。

陸聽溪其實至今也不明白劉氏和她祖父的失蹤能有何乾係,但既然謝思言那般說,她防著盯著劉氏便是——謝思言那樣的人,是不屑於汙蔑一個後宅婦人的。

劉氏與她搭了幾句話,便領著仆婦過去了。陸聽溪剛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劉氏的嗬斥聲,回頭一看,一個丫頭瑟瑟跪在劉氏腳邊求饒,劉氏似是怕引來眾人目光,吩咐身邊的婆子將那丫頭拽起來,沉著臉去了。

陸聽溪收回視線。劉氏近來好像心緒極差。

到得學堂,陸聽溪照例溫習功課。

她兒時雖然皮,但那是平時,讀書作畫時,她都乖巧得很,從來按部就班。曾經她年幼無知時還想和謝思言在功課上一較高下,但在她看到謝思言每日要做的堆積如山的功課時,就默默放棄了。

男孩讀書是為科舉,女孩讀書則為養性,增廣見識。陸家乃詩禮之家,特特為女孩們也設了學堂,有些不重女孩文墨的家族,不過簡單教家中姑娘識得幾字,不礙著出嫁後管家便是。

陸聽溪很慶幸自己生在了陸家。

府上的姑娘陸續到了。

陸家統共五位姑娘,陸聽溪序齒最末。她跟三房的堂姐陸聽芝頗為要好,陸聽芝行三,活潑好動,甫一來便坐到陸聽溪身側,嘰嘰喳喳跟她叨念邱先生昨日又多拖了多少工夫才放她們回去。

邱先生是她們的教書先生,年逾古稀,學問極大,常年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是“我再多講兩句”,而後滔滔不絕,至少要說上兩刻鐘才能打住。邱先生行事一絲不苟,從不怠惰,因著陸聽溪功課最好,對她尤為看重。陸聽溪昨日出門,告了假,倒不知邱先生又“多講了兩句”。

授課開始。陸聽溪正做著劄記,忽被身畔的陸聽芝扯了一下袖子。

“淘淘,你看邱先生的發簪。”陸聽芝做賊似地趴在桌上,小聲道。

陸聽溪抬頭看去,剛要問有什麼好看的,就聽陸聽芝繼續道:“你不覺得那發簪像個扳手嗎?”

陸聽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邱先生今日戴的發簪不知是仿的什麼物件,瞧著確實像個小扳手,那小扳手隨著邱先生搖頭晃腦的舉動上下左右在空中畫圈,襯著邱先生那張刻板的臉,陸聽溪實在沒憋住。

邱先生聽見這一聲笑,扭頭看來,肅容讓陸聽溪起來站兩刻鐘。

一旁的陸聽惠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