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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見過我那件粉紅色的外套, 剛來學校的時候,我大夏天總是穿著那件外套,而且因為沒買軍訓服, 所以連軍訓都沒有參加,謊稱肚子不舒服,在醫務室躺了十天。”

“有一回醫務室的鐘護士在我走後, 拿著枕頭拍了許久, 好像我身上有跳蚤似的,我站在門口, 聽她和同事說, 像我這樣的人,其實就不該來上大學,現在的大學不比以前,是含金量很高的一批人,如今什麼阿貓阿狗都大學畢業,像我這種連鞋子都開膠的人,應該早早出社會打工,免得浪費家裡的錢。”

衛疏穎聲音平靜:“其實來讀書家裡沒出錢,畢竟大家都不怎麼同意, 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正值二弟的廠裡評正式員工,說是給領導送兩千塊錢的話,說不定就成了,大家都在送, 他不送就落後了。”

“家裡都在給他湊錢,我身為大哥,更是要以身作則,要支持早早出去上班工作的弟弟的工作,不能拖他後腿,所以原本應當是我第一個月生活費的錢就這麼沒了,要上學更是沒有,大家那麼多人都要吃飯,每個人一張嘴,一天流出去不少錢,所以雖然我爸媽沒開口說讓我彆讀了,但還是明裡暗裡告訴我,現在大學生出來後也就是個打工的,還沒有人家自己當小老板的賺得多。”

“我不服氣嘛,一個人走到鎮裡……哦,之前說家裡住在鎮裡,那也是近幾年才搬去的,實際上鎮裡的房子雖然買了,但是因為買房子的時候欠了十萬塊,到現在還還不上,就被債主把門給拆了,現在全家都又搬回了縣裡。”

“我不服氣,一個人走到鎮上去打工,一天打三個工,一個暑假,三個月,賺了九千,這才有底氣來這裡,我當時就想,錢這個東西,真的太重要了,因為沒人支援我,隻有錢是我站在這裡,站在學校,站在這個城市中心不會被壓死的支撐。”

“你也是知道我的,剛來的時候每天中午還會去餐廳兼職,隻要下午沒課我會去給初中生當家教,大城市真的比我想的要賺錢容易得多,所以隻要我節約一點,賺的錢已經夠我自己活著。”

沈幼星隱隱約約聽出來其中故事發展的悲劇傾向,那種明知道後來肯定會發生不好的事情的預感,令她渾身細胞都感到抗拒,哪怕衛疏穎每一個字都乾乾淨淨沒有帶上一絲一毫的憤怒和不平,甚至有點自嘲的口吻,可沈幼星隻覺得無力,替衛疏穎感到渾身被束縛,毫無一點辦法的無力。

果不其然,後麵衛疏穎說:“可是你也知道,我可不是天生地養的,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我身後有一堆人,從親近的開始說起,有父母,兩個弟弟,如今還要添上一個剛出生的妹妹,妹妹是我那將近五十歲的老娘生的,順產,可大概是因為精-子質量不好,所以剛出生就有一係列的毛病,最嚴重的就是那個先天性心臟病,現在還住在育嬰箱裡,每天都要錢。”

“二弟弟今年也不好過,在廠裡摔斷了腿,因為是剛好午休時間斷的,廠裡不報銷醫藥費,隻給了五百塊的補助,鎮上醫院沒有好的設備,做不了他的手術,所以要來我這邊做手術。”

“三弟弟現在也輟學沒讀了,跟著遠房親戚說是去廣東做生意,可生意沒怎麼做成,倒是四處找親戚朋友借錢說要一起賣保健品,是什麼保健品也沒說,反正現在家裡親戚能借的都借了,卻沒見一個子兒回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有人要上門討個說法。”

沈幼星聽衛疏穎這三弟弟的做派,簡直有些像是誤入傳銷的樣子,可她暫且按捺不提,隻是安靜的聽著。

“你瞧著我現在是在大公司上班,看上去好像風光得很,可實際上我還不是正式員工,還是實習生,公司不是國營單位,是私人企業,簽的合同雖然是三個月會轉正,可實際上轉正也是有名額的,需要關係,需要錢,需要很多除了實力以外的因素決定。我現在一個月工資扣去各種稅費和保險等等所有東西,到手不到四千,房租兩千,吃用一千,寄回去一千……”

“可這不夠,遠遠不夠。”

“我可以……”

沈幼星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衛疏穎打斷:“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是想告訴你我今天轉正了,就上午剛轉正的,從現在起工資翻倍,到手六千,而另一個和我同期入公司的女孩沒有轉正,說是有待考察。她吧,工作態度挺好,但是好像有個男朋友,已經打算畢業就領證,人事部的同事告訴我公司不怎麼歡迎這種剛結婚或者準備結婚的年輕女人,不僅僅是因為她們事兒多愛請假,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懷孕又拿著工資休產假,公司憑什麼養這種不穩定因素?即便她說過三年內不打算要孩子,可沒有人會信,孩子說來就來了,誰攔得住?”

“這……”沈幼星當真是聽了個峰回路轉,“可這不是性彆歧視麼?之前網上好像有曝光過這種事情……可是……”

“可是不少人不也很支持公司的做法嗎?這是大環境下的選擇結果。”衛疏穎補充。

“不對,是固有印象下的被選擇結果,隻是因為大家都不相信女人也可以而已。”沈幼星不讚同。

衛疏穎想了想,繼續說:“這就像是風險投資,你明知道雇傭這個人會有讓自己利益受損的風險,所以讓你在一個不穩定因素和一個確保正常的人中,你會選誰?現代人都是利己主義,而劣勢就是劣勢,所以我永遠、永遠,都不會想要成為一個女人,因為我無法想象如果今天上午我被告知不能轉正,我將是什麼樣子……我覺得我會瘋。”

沈幼星心中震撼不已,她上一回可是完全不知道衛疏穎還有過這麼一場大事發生。

衛疏穎瞞著她,每天依舊去上班,也沒有辭職換一份工作,是因為當時家裡急需用錢所以沒有辦法花費一兩個月去重新找工作?

那……那個時候,衛姐的男朋友陳致遠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吧……

衛姐那麼要強的人,總是報喜不報憂,又自尊心很強,能拉下麵子和她說這麼多,沈幼星都能感覺到自己像是一把刀,把衛疏穎的心臟劃開一道口子,打著好朋友的名義,實行惡行。

“衛哥……對不起。”沈幼星忽然感覺到,好像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衛疏穎。她隻知道衛疏穎願意和她說的事情,細枝末節的地方,被衛疏穎掩蓋得很好,明明很多時候快要崩潰活不下去了,恨不得乾脆一了百了,但結果還是強撐著,認為未來會更高的衛哥,有點可憐……

衛疏穎沉默了一會兒,說:“這些事,我連小遠都沒有說過,總覺得是自己的事情,告訴彆人會給彆人添麻煩,而且彆人也不一定想要聽我的這些破事兒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