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仇讎(2)(2 / 2)

高大力正鬆口氣,人倒在地上,雙手用力想爬著逃離這鬼地方,眼前卻漸漸出現數雙腐朽的腿。

佩玉聽到身後又響起殺豬一般的慘叫,停下腳步,低頭沉默著看向結痂的手心。

懷柏以為她是陷入兩難之地,所以掐得自己掌心鮮血淋漓……怎麼可能呢?

那時,她雙目蒙上綢緞,牽著懷柏的手慢慢走著。

宋五說:“我們重金另請了個聖人莊的小聖人來,把她給打得魂飛魄散了。”

她腳步微頓,又很快跟上,看不出什麼波動。無人知她眼底眼底猩紅,無人知她心頭悵恨……無人知,她把掌心掐得鮮血橫流,才生生克製住自己的殺心。

她的娘親,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早就魂飛魄散了。

那人活著的時候,佩玉從來沒喊過她一聲娘。

她跟彆人一起,喊她瘋婆娘。

她娘也是歲家從外地擄來,是一個生得過分美麗的傻子。平常時候半瘋半傻,但這樣也無損她天人般的美貌。

她一來彥村就引起轟動,村長霸占她數日,仍流連不已。

最後村長老婆暗地扯線,把她偷偷賣個村裡一個獨眼龍老頭。

在佩玉的記憶裡,獨眼龍對自己非打即罵,從未當過自己是他的女兒。他打罵瘋子娘時,罵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你這表子臟貨!”

瘋子娘隻是縮在牆角嗚嗚地哭。

再後來,佩玉長大了些,獨眼龍突然要來扒她的褲子。看見小女孩幼鹿般圓溜溜眼睛,他抬手一巴掌掃過去,破口大罵:“看什麼!反正你又不是老子親生的!”

可這時,一向隻知道哭的娘突然悍勇起來,衝出來咬住獨眼龍的咽喉,像瘋狗一樣怎麼都不鬆口,直到把他活生生咬死。

咬死人,這是命案,本應該報官的,但瘋子娘太過好看,哪個男人也舍不得她走。

於是他們把這件事壓下來,將她拷在牛棚裡。

佩玉不明白那些事。

佩玉對女人說過很多過分的話。

她會埋怨、會怨恨,會哭著跟她說:“都怨你,他們都欺負我、所有的人都欺負我!都怨你,你這個瘋婆娘,你咬死了我爹!”

一兩年後,她不再這樣謾罵。

她會坐在枯草上,跟女人說:“歲寒她娘給她做了件冬衣,裡頭塞滿了棉花,可暖和了。歲寒她娘會給她做好吃的,豆包,你知道什麼是豆包嗎?特彆香。歲寒摔了下,她娘會給她抹藥,還會給她吹吹氣。”

她將傷痕累累的小手伸到女人麵前,哀求道:“你給我吹吹氣,好嗎?我好疼的,真的好疼,你給我吹吹氣,好不好?”

她不要冬衣,不要豆包,不要藥膏,隻要這個據說是她母親的女人能低下頭,像歲寒她娘親那樣,溫柔的、滿眼心疼的,給自己吹吹氣。

可女人睜著一雙無神的眼,口中隻是翻來覆去念兩個字:“佩玉……佩玉……”

從不曾理會過她。

這也是她為何為自己取名為佩玉的原因。

佩玉從來不知她娘做過什麼厲鬼。

某天歲家一個男丁突然衝進牛棚,壓在她身上,惡心的酒氣撲麵而來。她發瘋似的反抗,被那男的拽著頭發往地上撞。

劇痛讓頭腦昏沉,恍惚間,她好像聽見娘野獸般的嘶吼。

許多日後她醒來,娘已經過世了。

前世,某個寒夜,守閒峰上。

佩玉蜷成一團縮在被窩中,整日超負荷的練刀讓她疲倦不堪,身子酸痛得厲害,一時竟也睡不著。

門被輕輕推開,如水月光流瀉進來。

佩玉忙閉了眼,假裝自己睡著了。

她聽到一聲低低的歎息,有人替她掖了下被子。

她不敢睜眼,隻好豎起耳朵,在心底默默數著數,都數到一千多,還是沒聽到什麼動靜。

佩玉悄悄將眼睛張開一條縫隙。

懷柏正坐在窗前,微眯著眼,借著月光縫補著她練刀時破掉的白衣。她似乎感覺到什麼,忽而回過頭來,正對上少女波光粼粼的眸。

“啊,吵到你了嗎?”懷柏放下針線,揉揉眼睛,柔聲道:“我白日見你的裙角破了點,想著晚上偷偷補好……哎,你怎麼哭了?”

少女緊咬著牙,渾身發顫,連床都被震得吱吱的響。

懷柏將白衣搭在床頭,坐在少女身前,隔著厚厚層被子,輕拍她瘦削的背,“發生什麼?受傷了?被欺負了?”

佩玉一把抓住懷柏的手,滿麵是淚,哽咽道:“師尊,我、我……我娘死了……”

隔了許多年,她才終於哭出來,“我娘死了,她死了,我沒有娘了……她為我死的,可我從來沒喊過她一聲娘親……”

懷柏怔了下,眸中氤氳著深深淺淺的心疼,“莫要難過,人死即入輪回,她現在想必已投了個好人家,也許你會再見她。”

可她虛活一世,竟是才知道,她娘已經沒有輪回了。

佩玉收回手,望著前方。

歲家一行人正緩緩往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