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熟悉後,小貓會用小腦袋輕輕地蹭著她的手。
它害怕這個危機四伏的人世,卻獨獨給了自己一生的信任與溫柔。
佩玉靜靜抱了師尊許久,然後鬆開手,啞著聲音說:“師尊,我無事。”
她麵上淚痕已乾,隻是眼睛猶帶幾分紅腫。
懷柏拍了拍她的背。
她們一同將老子葬下。
佩玉在小小土丘旁立了許久,懷柏默默站在她身旁,手放在她的肩上。
天色漸漸暗下來,明月升起,皎潔月光在地上灑上層碎銀。
守閒峰上四季長春,但懷柏仍擔心小孩受涼,又為她披了件衣衫。
佩玉回過神,笑了下,輕聲說:“師尊,我們去休息吧。”
懷柏牽住她,“好,你今晚就同我睡吧。”
回過住所,二人簡單洗漱,便準備就寢。
“佩玉,”懷柏坐在床上,身後倚著一輪皓月,為小孩掖好被子,“我以前也養過一個小寵物。”
佩玉看著她,眼睛閃亮又濕漉。
懷柏單手撐著窗沿,笑道:“那是一隻小貓,眼睛濕漉漉的,很可愛。”
佩玉問:“是九尾嗎?”
懷柏搖搖頭,“不是妖,隻是一隻很尋常的小橘貓而已。我還沒等到把它養成橘豬的時候,它就已經不在了。”她歎了口氣,有些感慨,“人這一生就是這樣啊,沒有誰能陪自己一輩子。我們唯一能做的,也隻有在互相陪伴的時候,做到無悔,如此,彆離的時候,才不會傷悲。”
“若是……心中有悔呢?”
懷柏身形微頓,似乎是想到傷心事,慢慢垂下眸,掩去眼中水光,“我曾經有過三位好友,他們皆是驚才絕豔之輩,我知道,他們本該登頂仙途,擁有燦爛又光輝的一生。”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似乎是想到某些不忍想,卻不敢忘的舊事,“可惜世事莫測,他們本該名動天下,卻無聲無息地死在一個肮臟黑暗的角落。”
佩玉心中一顫,握住懷柏垂下的手,“師尊,是時陵嗎?”
懷柏愣了下,“你聽說啦?”她苦笑一聲,眼中的痛苦被月光割成無數片,“以前我為人冷淡,自私自利,未曾將此處當成歸鄉。鶴青、如雪、長風他們卻不在意,因我年紀最小,對我時常照拂。那年試劍大比的獎勵是雲中,他們為了讓我拿到寶劍,偷偷輸給我。”
“鶴青是墨門首徒,機關術世間無二,本該任墨家巨子;如雪鳳凰血脈,弓與道術皆是第一流,還有長風,那是我見過天賦最高之人,”懷柏微微笑起來,“我時常想,能尋求天地大道,能擁有這麼一群光風霽月的好友,這是我以前從不敢想之事,所以就算日後……又有何憾?”
“隻是到最後,我還是留下憾恨。”懷柏緩緩閉上眼睛,“我不曾想過,他們的命數會因我改變。他們死在我的麵前,死在時陵那麼一個永無天日的地方,無聲無息,連屍骸都沒留下。”
“師尊,”佩玉小心地握著懷柏的手,嘗試安慰她,“不要傷心。”
懷柏睜開眼,朝她笑了笑,眼中似盛滿如水月光,“我不傷心,都過去三百年了,都沒幾個人還記得他們姓名。如今我有了你們,已經求仁得仁,再無憾恨。”她摸摸佩玉柔軟的發,從懷中取出一塊小小鏡片,“這是我從前遊曆時得來,曾支撐我走過最艱難的歲月。你看,隻要心念轉動,你就會看到那些人的身影。”
鏡中出現三個意氣風華的少年,正禦劍在雲間飛翔。
懷柏鬆開手,那畫麵馬上不見,“佩玉,我將它送給你,以後你要是有思念的人或者其他,就用它看看吧。”
佩玉接過鏡片,入手是如玉般溫涼的質感,與她手中的那塊鏡片相近,隻是小了些。
“師尊,那您呢?”
懷柏搖搖頭,“我不需要啦。”她眸中含笑,聲音比月光更要溫柔,“他們已經回到我的身旁。”
佩玉愣了下,不解地看向她。
懷柏未答,隻是輕聲道:“明日卯時便要晨會,先睡吧。”
佩玉點點頭,將鏡片收好,看了懷柏一眼,然後慢慢閉上眼睛。
等小孩睡熟,懷柏無聲無息地起身,從開著的窗口跳出。
以她如今的修為,自然是不需要睡眠的。
月明星稀,青天明深。
雁回崖上山風淩冽,少年坐在崖邊,衣袍被吹得鼓起。
懷柏坐在他身側,遞過去杯清酒,“怎麼?半夜坐在這兒?”
趙簡一抿緊唇,看上去有些難過,“師尊,我真不是故意,那頭牛到孤山時,還是好好的。”
懷柏就著壺飲酒,“我知道,你沒有錯,那頭牛不是生了病,它連魂魄都不見了。”
趙簡一張大嘴,“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懷柏搖頭,“我也不知,也許是它早就中了什麼咒,也許是命該如此,反正與你無關,不必自責。”
“可是,小師妹還是難過了。”趙簡一垂著頭,喪氣地說:“我真沒用,連趕頭牛都做不好,小師妹剛來守閒峰,就把她弄哭了。”
“好啦好啦,”懷柏看著中天皓月,“你隻是比她們入門早一些,年紀大一些而已,彆成天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再說,你要真想補償,乾嘛不為你師妹做點小東西。她馬上要去飛羽峰習六道了,恐怕也要被百代峰的人刁難,正是需要一些小玩意。”
趙簡一眼睛亮了起來,“對呀!我可以做幾個偃甲金剛,還可以做一個偃甲黃牛送她。”
懷柏拍拍他的肩,“彆在崖上吹冷風了,快回去,我可不想晚上到處跑當個心靈導師。”
趙簡一爬起來,笑道:“謝謝師尊開導。”
懷柏揮揮手,“快回去。”
趙簡一點點頭,又說:“你少喝點酒啊!”
“知道啦知道啦。”
看著少年漸漸走遠,懷柏仰起頭,將壺中酒水一飲而儘。
清亮的酒水從她下顎流下,在青衣上暈開一大片濕痕。
懷柏將酒杯放在一旁,手撐在身後,腳在崖邊晃呀晃。
雪白的臉上慢慢飛上一抹淡紅的雲霞,她搖搖腦袋,竟有些微醺。
人隻有在安然之時才敢放心沉醉,而她已有幾百年未曾醉過。
明月中似乎出現三個少年少女的身影,一人紅衣獵獵,性烈如火;一人溫文爾雅,總以兄長自居;一人胸襟開闊,玩世不恭,說要乘長風破萬裡浪。
懷柏怔怔地舉起酒。
隱約間,她腳下似乎出現四個影子,與她一同邀杯共飲。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四人啊。”懷柏癡癡笑出了聲,而後笑聲越來越大,在空蕩的山崖回響。
長笑後,她抱著頭,麵上不覺掛滿淚痕。
今日的明月是往日的明月嗎?
這時的故人又是當年的故人嗎?
她不知曉,隻能竭儘所能,做到無怨無悔。
“亡者如逝川,一去不複返,”她低聲念道,過了許久,輕輕一笑,眉目是昔年睥睨天下的銳利,又帶曆儘滄桑的感傷。
“我要它返,它就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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